从宁王府出来后,已是后半夜。
月凛独自一人安静的走在大街上。
虽是不夜城的天火蓝城,却亦是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像极了此刻他的内心,无依无着,无波无痕。
他抬起头,看着那已然坠落于天际的血月,深吸了口气。
该去会一会那江湖鬼手张大全了。
他凝神一个瞬行咒,整个人便如一阵蓝色的风,倏忽而过,直接瞬行飞进了天香楼的沉香房内。
他有多久来没这里了?许是有半年了吧。
不是不愿来,是不敢来。他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解语,躲着自己的内心。
他心里是愧疚着的,亦是愤恨着的。
可他除了躲避,却依然无能为力。
房间里长燃着的俱是天火点燃的灯烛,明亮温暖,倒像是小一号的肃风别院。
解语真是一个细心温柔的好姑娘,里面的床和被子俱是厚厚的一层毡毯和棉被,被子上放置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暧手炉,他轻轻抚摸过这还留有余温的手炉,心里无限的温暖与安然。
他看着这灯火辉煌,人声喧闹的园子,不自觉的轻叹了一声。
这些年,风冽总是混迹于此,不仅将这园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掩人耳目,避开宁王爷的最佳之所。
他默然的看着床头挂着的那一盏风铃灯,竹制的灯片,环绕着一个小小的铃铛,精致小巧。
这曾是他亲手所制,送给解语的第一份礼物。
那时的解语,天真浪漫,总喜欢说他是一阵蓝色的风,总是倏忽而过,又翩然而来。她想要留住他,想要感受他。
于是他做了这一盏风铃灯,告诉她,只要铃铛响起,便是他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会永远在她身边。
可现在的他,却不敢再踏进这里,不敢再面对她。
他的眼睛有些迷濛,内心被记忆的潮水淹没,疼痛而柔软。
但转瞬,他深吸了口气,没再让回忆将自己掩埋。
他淡淡的一拂袖,一抬手,一阵风过,吹得这盏风铃灯清脆作响,连带着天香楼内挂着的所有风铃灯俱是摇曳叮当。
不知道的人们,听着这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只道是一阵风过,并不在意,而是继续饮酒作乐;而此时正在大厅内招呼着客人们的花解语,侧耳倾听着这悠扬婉转的风铃声,嘴角渐渐泛起了一抹会心的微笑。
她匆匆安顿好客人,交待了初雪和如霜,便径直上了楼。
站在沉香房的门口,再次理了理自己的妆发,又整了整衣裳,犹豫了半晌,才轻叩了声房门,悄悄的闪了进去。
房内早已等候的月凛,正端坐在桌前,自己沏好了茶,慢慢的品着。
“解语见过主子!”
花解语巧笑温言,笑意吟吟,对着月凛轻施一礼。
“这里没别人。快过来坐着吧。”
月凛给她也沏了盏茶,抬手将茶递到了她的面前。
“还是你这的茶好喝,清香甘甜,余香绕舌,回味无穷。”
花解语起身接过了茶,端坐在了月凛的面前,眉眼之中依旧是掩不住的笑意,却半是嗔怪,半是娇羞的说道:
“主子半年多没来这天香楼,今日一来,又来取笑奴家了。”
月凛看着她,温婉动人,芳华依旧,举手投足之中,少了几许少女的青涩与矜持,多了几分风尘与世俗。
他的心里闪过几许不忍,默然低下了头,轻啜了一口浓茶,茶醇味浓,浸入心脾。
“还是你这里好啊。”
月凛轻叹了一声,也只有在这里,他的心才能稍稍放松些。
解语埋头轻笑了一声,倒是她岔开了话题。
“主子这么晚还来我这,可是已听二爷说起了?”
“是啊。我刚从宁王府出来。你把人带过来吧。”
月凛继续把玩着茶盏,汉白玉脂的杯身,通明透亮,在天火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红光。
“人早已在外候着了。”
解语款步移至门口,轻轻打开了房门。那初雪领着江湖鬼手早已候在了门外。
解语将江湖鬼手迎进了门,自己回身看了眼月凛,又轻轻悄悄的关上了房门,领着初雪匆匆下楼去了。
仿佛这间房间从未来过人,更是从未开启过。
那江湖鬼手走上前来,定定的看着一身正气凛然的月凛,俯首深施一礼。
“张大全,见过大祭司!”
“江湖鬼手向来忠于买家,虽消息灵通,却也是出了名的为买家严守秘密,绝不会泄漏半点风声。你如今偷偷来见我,是想坏你自己的名号,破了你江湖的规矩?”
月凛抬眼定定的看着他,那锐利而深邃的眼神,只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内心,让他的心莫名的一紧。
“大祭司是个明白人。我江湖鬼手有自己的规矩,却也留有一份最起码的江湖道义!”
江湖鬼手咽了咽口水,正面迎上了月凛凌厉的眼神。
“这件事情,宁王爷感兴趣,但对大祭司也许会更有用。”
“哦?什么样的事情,让你宁可背叛宁王爷,却认为我会买你的账?”
月凛看着他那一脸市井油滑的模样,心里已生了几许抵触与反感。
“你可知,我乃宁王爷最信任最当红的人,你就不怕我转头直接向宁王爷告密,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大祭司先别动气,您与宁王爷的关系谁人不知?可我江湖鬼手得来的这些消息,您定是第一个不会让宁王爷知晓的人!”
江湖鬼手胸有成竹的看着月凛,那眼神中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是吗?”
月凛放下了茶盏,神色俱厉的盯着他。
“你倒是说说,我还有什么样的秘密是不能让宁王爷知晓的?”
“要换取点有价值的东西,您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江湖鬼手搓着双手,满脸堆笑。
“你还想从我这捞到什么好处?”
月凛明显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此生最恨这些为名为利出卖主子,出卖气节与道义的霄小之辈,他斜眼淡然扫过他。
“我倒要看看这消息能抵个什么价值!”
“我和我的家人需要您的庇佑,我还要十万两黄金!”
江湖鬼手并不在意月凛的眼光,而是直接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这件事情,事关十八年前的一桩旧案,和怡风谷地的逐氏一族有关,和逐心有关,和您——也有关!”
江湖鬼手直直的盯着月凛,一口气说将出来。
那月凛先时还是一脸的不屑与厌恶,可当听到怡风谷地逐氏一族之时,整个人便僵在了那里。
虽然已过去了十八年,他以为他的心不会再有任何波澜,可这逐氏一族和逐心这几个字,像是烙刻进了心里,是他一生也走不出的痛苦与梦魇,生生得缠绕着他,拖曳着他,让他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永世不得停歇。
月凛愣了愣神,却又马上收拾起自己的失态,重又回到了开始的凌厉与庄严。
他目光犀利的盯着江湖鬼手,却又似乎永远也看不透猜不着他内心的秘密。
那江湖鬼手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话出来,若不能自圆其说,不需要等到宁王爷收拾,今日就定会葬身于月凛的手下。
他看着月凛那微微的一愣神,心里便有了十足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