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魄低头仓皇而急切的将那坟堆上垒着的石子尽数移开,露出了里面新鲜润湿的黄泥。
她颤抖着双手,亦顾不上手上早已被石子磨出的一道道口子,只是双手不停的抠着那黄泥,一点一点的往旁边移去。
猛的,风冽那宽厚温暖的双手再一次将她的双手紧紧握住。
刚用火灵力将那封住他双手的两个大冰坨子给融化了,此刻双掌之中还是无比的温暖而厚实。
他握着玉魄那沾满黄泥的双手,手指和手掌上均是被那石子磨出的一道道血印子,而那十个手指头,被那黄泥卡在了指甲里,磨损了指甲,磨破了指头,看得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痛起来。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却又温和而寂然。
“唉,算我这辈子欠了你的!——还是我来吧。”
其实他心里真正想说的却是“这是逐心上辈子欠了你的”,可他幽幽的想了想,却只是换成了这句“算我这辈子欠了你的”。他还是非常清楚的明白,这父债子偿,逐心欠她的,确实也该由他来偿还。
他神色黯了黯,却仍然低头扯过两截布条,将她的双手轻轻的包扎好。
这才伸手将身边的拐杖拿过来,用那棍子绑上几颗尖细的石头,做了个临时的小锄头,慢慢将那黄泥给挖开来。
他倒是细心的不让自己受伤,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伤都会反射到她的身上。现在的自己,是难得的惜命,惜的,不仅是自己的命,更是她的命。
也许,这样的情愫倒确实让他成长了不少,长这么大,第一次会如此真心的替他人着想。
他心里微微颤了颤,不知道阡姨知道后,会高兴成什么样。
习惯了锦衣无忧的富贵日子,在他的字典里,除了别人疼惜照顾着他,这辈子,确实没有谁真正让他挂在心上。
而这小仙女,似乎都盖过了大哥、小北甚至是阡姨、奶奶在他心里的份量。
或者,这就是所谓的爱情的力量?
就像逐心那样,愿意为了小仙女,成为那个不忠不义不孝之人!
他茫茫然的叹惋了半晌,一边有些鄙夷的打心底里瞧不上自己这见色忘义的浅薄之举,恨恨的骂着有其父必有其子的陈词滥调,将这一切罪过都归结到那逐心的身上;一边却仍是双手毫不停歇的重复着这挖坟的动作。
黄泥软濡,粘稠润湿,却因人迹绝至,又兼这几日小仙女雨泪的浇淋,这坟堆里的泥土,却并未板结而生硬,只是轻轻一挖,便松软开来。
这坟埋得并不深。
也许当初挖坟之人,亦同样是掉落在此的人,手上没有工具器物,怕亦是徒手挖的这样一个浅浅的坟。
不消一会,他的棍子触到了一层早已褪色沤坏的一角衣襟,看不出颜色,亦看不出面料,就只是散乱的嵌在了泥土里,仿佛与这泥巴融为了一体,沤成了一场久远的历史和回忆。
这破碎的衣襟里随意的包裹着一具白骨,他一把丢开了棍子,双手轻轻扫落过白骨上面一层层细碎黏湿的泥土。
慢慢的一具完整尸骨的轮廓展现在眼前。
可以依稀辩认得出,这头骨连着脖颈处的骨头都已粉碎,而这全身上下大部分骨头都有折断碎裂的痕迹,看得他的心一惊。
他都可以想象得出,此人定是从这断崖上坠落而下,身上大部分地方骨折,而真正致命的,便是这颈骨断裂粉碎。
应该是直接断气,倒是没有任何痛苦。
他用他这从阡姨身上学得的半吊子医学知识,初初的断定了他的死因,便又缓了缓神,幽幽的叹息道:
“这尸骨已有些时日了,就这么一具白骨,也看不出到底是谁。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
他抬眼,扫过玉魄的面庞,却没来由的被她那凝重绝望的神态吓了一跳。
只见她一直愣怔的盯着这具白骨,眼神里满是疼痛与悲伤,笼罩过她的心海,亦牵扯着漫天的乌云黑压压的遮住了毒烈的日头。
天色就这么瞬间暗了下来,一如她这极力克制着的情绪,紧咬着的嘴唇,咬得发白,更咬得渗血,一点一滴溢流出来,仿佛那柔肠百结,愁绪满怀。
她颤抖的伸出手去,缓缓的探过那头骨,摸索着,在那头骨枕着的下方,摸出一堆零散而脏乱的头发,包裹住一块块板结的黄泥,像一堆发霉的杂草,充满着腐败和朽蚀的气息。
而这头发上,一顶束发的发冠,沾满了泥土,却仍然依稀可辨这是一顶垂冠,冠上别着一枝发簪,被这泥巴层层包裹住,看不出什么材质,亦看不出是何颜色,只是这簪子的样式,仿佛水滴状的,像极了那一枚血玉石。
对!
水滴状的发簪!
他目瞪口呆的在心底惊呼了起来,却直愣愣的盯着玉魄渐渐煞白凛冽的面庞,一时间,风云变色,乌云密布,闷雷阵阵,天昏地暗。
这下,他便清楚的明了,这具白骨的主人——
这“逐氏二叔”确乎就是逐心!
他的父亲。
玉魄的夫君。
大哥的二叔。
奶奶的儿子。
阡姨爱过的人。
……
他在心底将逐心的身份重新定义了一遍,才明白这具白骨的份量,于他自己,于他家人,于小仙女而言,都是这么重要的一个人。
他捂嘴,身子往后倾了倾,莫名的愣怔着。
却只见小仙女双手紧紧的握着这枚水滴状的发簪,握得死死的,似乎要卡进她的皮肉里,握进她的骨头里,融入她的血液里。
仿佛握着的便是逐心的所有希冀,是她的一切美好与幻梦,是她这一生的全部念想与回忆,更是她永生永世无法忘怀的永恒与唯一。
他听得到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声,沉重而惊慌,震碎在这同样深沉黯然的天地里,无依无着,惊飞飘荡。
“姐姐……”
他张了张嘴唇,有些惊惧的看着这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神色凝重而又绝望空洞的玉魄。
那神魂飘乎,表情凝滞的可怕模样,在这暗潮涌动,天色沉沉的乌云骤风里,裹挟着他的心,生生的揪住他的神魂,飘飞却又禁锢着。
“姐姐!”
他一把搂过不停颤抖着的她,那瘦弱单薄的身子,瑟缩在这样铺天盖地的黑暗里,绝望而凄惶。
“你想哭就哭吧。我会在你身边,永远陪着你!”
“绝不再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