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芮说得情真意切，言之凿凿，这孙伯通更是听得恍然大悟，不停的点头吟哦，那张嘴瞪眼的讶然之色，满溢于脸，倒是难得的沉稳静默了下来。

“怪不得，云梦泽这人杰地灵的一座宝地，原来全赖着这青龙之魂的守护。”

孙伯通咂了咂舌，又伸手不自主的端起了那黑釉的茶盏，递到嘴边装模作样的轻啜了半晌，才发现自己啜饮的只是一个空茶盏而已。

他有些怏怏的又放下茶盏，一边示意着杏儿添茶，一边若有所思的继续沉吟道：

“更怪不得咱们这主母大人，定要留着大祭司帮忙提点照拂，这灵力之源，青龙之魂，不就是大祭司领王命需要查探一二的木灵力传闻吗？到底还是主母大人感念旧情，一片真心全放在了大祭司的身上啊！”

孙伯通似笑非笑，竟是直言不讳，率性而谈，倒令林芮本是端坐着的身子不自觉的抽动了两下，连那一旁正优雅的端着茶壶准备沏茶的杏儿，更是双手一抖，那茶壶没抓稳，哐当一声直直的砸落在茶盘之上，茶水四溅，茶沫横流。

吓得杏儿慌忙跪地，头如捣蒜。

“杏儿愚钝，惊扰了大祭司，还请大祭司治罪！”

孙伯通亦吓了一跳，这才转悠着脑袋，恍然明白，自己这话说得过于造次，竟是明目张胆的挑拨着新主母和云梦泽的关系，更是将大祭司给无端的拖下了水。这不就是明摆着指摘宁王爷吗？

他明白过这一层，才瞪眼咂舌，忙忙的扯起衿袍，跪拜在地，一脸油光的圆脸，更加的汗如雨下，瞬间锃亮腻滑。

“小老儿……小老儿该死，胡言乱语，污了大祭司耳朵，还请大祭司治罪！”

两个一明一暗的身影，俱是不停的磕头作揖，头如筛糠。

倒是林芮顿了顿，又端端的坐直了身子，看了眼淡然凝眸依旧无波无澜的月凛，眼风扫落过面前慌张的二人，却是施施然轻笑道：

“孙驿长快人快语，何罪之有！我云梦泽断魂谷内，本就是先祖汇聚的一块灵力圣地，只是现今林家族人并无真正的木灵力传人，亦无人能真正汲取这木灵力化为己用。而这祭祀大典，亦只是为确保这青龙之魂不致消亡，并非引木灵力与天火蓝城相抗衡。”

他欠了欠身子，异常的平静而冷峻，却又拱手对着月凛轻施一礼。

“还望大祭司明鉴！”

月凛这才拂额颔首，一双海样深邃的眸子，闪现出点点星光，无波无痕，深沉悠远。然后挥袖一抬，淡然而幽深。

“都起来吧。月凛虽是天火蓝城的御火大祭司，却并非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动不动就请我治罪，倒是亵渎了宁王爷的仁慈与威严。”

孙伯通咧嘴识趣的打着哈哈，这才起身，又一把抱起了面前的茶盏。

杏儿却俯首又拜了一拜，这才默默的收拾起茶盘，退了出去。

“芮少亦无须多虑，月凛既是领王命查探，当然得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绝不会让林家蒙受不白之冤。”

月凛一派凛然，拂袖抬手，眼眸一沉，又继续将那握在手中的黑子，往棋盘上轻轻一落。

“该你了。”

“是。林芮谢过大祭司！”

林芮翩然起身立定，又屈膝弓腰，深施一礼，对着月凛拜了三拜，仿佛一片赤诚之心，有如日月昭昭，天地可鉴。

这甫一抬头，却劈面迎上眼前已然一片墨黑的棋盘，还星星点点的留有几颗白子，瑟瑟着飘零其中。

站在林芮此时的位置，这才讶然看清楚，这所剩无多的几颗白子，连在一起，却正是这云梦泽的地理形状。

黑子虽浓，来势汹汹，将这白子层层包围住，却并未动这白子一分一毫，仍渺渺的留有一隅退路。

却正如月凛所言，退一步，方可逃出生天。

他深吸了一口冷气，却又更加笃定而谦恭的深深拜向了月凛。

青衣玉影，自是一股静默与风流；明眸皓颜，又深溢着一抹沉思与厚重。

午后暖阳，明艳馨和，湖清水净，秋风起兮，这暗潮翻涌，却正是暴雨欲来的宁静深沉，谁也不点破，却谁都了然于胸。

半日闲话，不知不觉，却已是日落西沉，鸡栖于埘。

用罢了林夫人精心准备的丰盛晚宴，酒兴阑珊，已是酉时末刻，忽听得那轻细悠扬的丝竹之声，自湖心小筑的西南之隅若隐若现的飘扬而来，穿花拂柳，丝丝入耳。

“看来，祭祀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还请大祭司移步断魂谷，请——”

月凛默然起身，披上了一件玄色的锦锻长袍，倒更显得长身玉立，墨影如画。在这一片花枝招展，幽光潋滟之中，如一抹浓烈得窒息的暗夜，深不见底。

他缓缓跟着林芮一行，登上了镜湖畔早已等候多时的扁舟。

近些年来，他确是爱上了这玄色的衣袍，尤其是当有一场恶斗来袭之时，这玄色长袍都要成为他的战袍了。

只因这玄色如墨，能掩盖住一切沾染而来的色彩，包括那鲜艳暗红的血液。

不管是自己受伤，还是别人血溅而来，不管多么的鲜血淋漓，触目惊心，在这如瀑的一抹玄色之中，都能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这是他血战多年的经验之谈，更是不愿让身边之人因着自己的受伤流血，又凭添了一份担心与牵念。

这样的隐忍与厚重，才是他一直固守的凛然。

夜风袭来，直吹入脖颈，让他的身子不自主的打了个冷颤，感觉全身血液都要凝固冻结起来。

他紧了紧随意披在身上的长袍，又微微皱了皱眉。

这些年来，因长期服用那凝冰丸之故，身子确实是越来越寒凉，越来越冷瑟了。

陌叔的担心倒不是空穴来风，他自己的身子，自己非常清楚。每当夜幕降临，这劈头盖脸飞迸而来的一股寒意，深深的笼罩进他全身的血脉，如凝滞的一抹冰霜，直刺入心底，仿佛连行动都要迟缓了下来。

“大祭司似是不习惯这湖畔寒凉的夜风？”

林芮凝眸看着月凛有些微凉泛白的面容，星眸冷冽，唇色渐淡，如一层寒光闪烁，升腾起阵阵寒意，倒让他不自主的心内一紧，莫名揉搓着双手，环抱于胸。

“这些日子突然降临的雨水，确实让云梦泽秋寒露重，而这里又比不得天火蓝城，有那永不熄灭的天火照明，温暖明亮，不知大祭司可还习惯？”

月凛淡然一笑，倒是倾身回了一礼。

“多谢芮少挂怀，月凛确实是初次领教这水乡泽国的迷人景致，多有失态，倒让芮少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