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成持重的礼官长,正庄严的将一个装满了族长鲜血的琉璃玉瓶奉于胡蝶面前,却只听得一个急切而惊慌的声音,蓦地响起,震得断魂谷外跪了满地,正敛声屏气的人们,亦是慌慌的抖了几抖,又好奇的交头接耳的抬起了头。
那林芮挺直了身子,在他忙忙的喊出了那一声断呵之后,这才意识到整个人群的目光都扫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咽了咽口水,转动着如水的星眸,这才有些慌乱的拱手一礼,谦逊而恭敬。
“宴叔……母亲大人乃一介女流,又是头一回见识这神龙之威,若是神龙唤醒之时,那龙啸九天之姿,惊扰了母亲大人……”
“少主所言极是!族长亦特别交代,今夜神龙一出,势必巍峨神武,这云梦泽内多有头一回见识这神龙之威的,还请大家一定得稳坐于各自的座位之上,切不可伸头露尾,纷涌而上。”
这被唤作宴叔的礼官长,向着身后跪倒一片的整个人群,轻施一礼,悠悠的打断了林芮的话,这才回身又淡然而平静的看向了神色有些慌乱的林芮。
“尤其是小少爷,更是不可被这神龙之魂给惊吓了。所以,族长特别叮嘱老奴,要老奴将此玉珏交由少主,请少主时刻保护好小少爷,莫让小少爷受到丝毫惊吓。”
林芮皱眉接过了宴叔递来的一枚翠绿莹莹的玉珏,却更是神色凝重。
“可是,母亲大人……”
他的话音未落,那一直抱着林纾的奶娘,倒是识趣的将林纾往他的身边靠了过来。
那小肉丸子本就被今日这热闹喧嚣的气氛给逗得乐乐呵呵,现在见着林芮,更是伸长了他那肉嘟嘟的小手,乐癫癫的咿呀大喊着:
“爹……爹……抱……抱!”
林芮终是敌不过小肉丸子的这一迭声软糯呆萌的声音,拉过他的小肉手,在他这一声声“爹爹”的呼唤下,莫名晕红了面颊,牵动过温润的嘴角,嗫嚅着轻叹了声。
一双忧郁似海的眼眸,轻轻扫落过“母亲大人”那冷漠凌厉的面容,却终是缓缓抱过了一直伸着手往他身上扑打着的可爱无敌的小肉丸子。
在这个幼弟面前,他是没有任何招架的余地。连整个云梦泽的人都知道,这个林少主,宠他这个弟弟,庞得那是一个上天入地,摘星揽月都不为过。
月凛若有所思的盯着这一个虽是大哥,扮演的却分明是一个父亲的角色,慈爱温和又庞溺无比的林芮;而另一个明明是母亲,却嫌恶得如同后娘似的,唯恐避之不及,连多看一眼都不愿的胡蝶。
倒是俯首沉吟,颇有几分意味。
“时辰已到,请大祭司屈尊大驾,持族长玉令,代林家族长之职,主持云梦泽祭祀大典!”
年长持重的礼官长,端庄深沉的声音传来,倒是一片静谧馨和。
已是戌时三刻,月上中天,秋凉露重,却正是寒气四溢,阴冷之意缭绕上扬之时。
月凛紧了紧自己玄色如墨的外袍,冰凉的双手,轻轻握住同样冰冷寒凉的族长玉令,牵动过微微泛白的嘴唇,倒是并未推辞。
他淡然冷峻的跟着那十二个鬼面道师,脚步沉稳而静默的进入了这青烟缭绕的盘龙阵前。
身后的胡蝶,虽是一脸的不悦,却亦只是忍气吞声,端庄整肃的捧着那琉璃玉瓶,缓缓的跟了过来。
那林氏一族的长辈子侄,更是逶迤而至,在他们的身后一队队,一列列,按辈分亲疏,整齐有序的层层排开,倒是庄严肃穆,整齐划一。
而端端的挤在断魂谷外一水儿看热闹的那些排不上名号的外族之人和家奴下人们,亦伸长了脖颈,敛声屏气,满眼期待的瞪大了双眼,丝毫不敢错过这传说之中的神龙之威。
只听得那鬼面的道师,手持祭祀之礼,三击过祭台之中的青铜钟磐,向着盘龙阵内的神龙石柱,祝祷声声,舞步森森,领着月凛及整个云梦泽内的人们,三跪九叩着一拜再拜。
一祭九天,云蒸雾绕,绕长天;
二祭黄土,梦魂牵萦,萦大地;
三祭白水,泽被天下,翻浪涌;
四祭先祖,木灵传承,永不灭;
五祭神龙,龙吟巍峨,啸青天;
六祭天下,福荫恩泽,绵久远;
七祭苍生,生生不息,延子嗣。
祭完这七礼,月凛起身立定,却是双手一抬,轻捻过指尖,将藏于袖内的那天火火引子,呼呼的以阵阵清风燃起,瞬间升腾至祭台之上整齐摆放着的一个八卦阵内。
那天火耀动,光华熠熠,明亮鲜艳。惊得整个云梦泽内观礼之人顿时一阵尖叫,既是惊诧,更是叹惋,亦是折服。
这御火大祭司真不愧为御火大祭司!
想每年,为点燃这八卦阵内七七四十九盏祭灯,林族长吩咐了十二个小童,手持火引子,一盏一盏的点下去,少说亦要费上小半个时辰。
还得时刻警惕着,别让这天火溢出,不小心走了水,不仅这祭祀之礼办不下去,指不定还得焚毁整个云梦泽。
云梦泽内不爱火,但这祭祀之礼却又不得不用上天火。以天火召唤神龙,才是整个祭祀之礼的重头戏。
如今见着这双手一抬便天火四起的大祭司,这在座之人,在那一声惊呼后,竟又猛的鸦雀无声,全部被大祭司这举手抬足之中的霸气与煞气,震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想那挤在前排坐着的那几个唧唧喳喳的小姑娘,更是一颗芳心砰砰乱跳,就这么被这淡然冷峻的大祭司给轻轻悄悄的夺了去。
尤其是那活泼灵动的红衣姑娘,更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这伟岸沉稳的大祭司,生怕他会从她的眼前消失了似的。
别说是生来惧怕天火,此刻,她们却宁愿自己就是那一团天火,在大祭司的掌中轻柔起舞,翩翩而燃,哪怕倾刻间便焚尽了一生,能被大祭司这么淡然优雅的置于掌中,能得一时欢娱,便死又何妨!
更别说这八年来,将他深深的放在心坎里,嵌进灵魂里的胡蝶。
那一双迷离深切的眼眸,更是一刻不停的扫落在他的身上,深深的攫着她,转瞬便陷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生生世世,哪怕永世沉沦,永生无望。
“夫人,该您了!”
那礼官长轻轻唤了唤早已失魂落魄的胡蝶,却又抬手轻轻扯过她的一角衣襟,她这才做梦般猛的惊醒了过来。
手中的琉璃玉瓶,在天火的耀动之下,闪着金色的光芒,倒显得温暖亮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