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嘉人的目光并不在我身上，而是在我手上。我瞧见郜嘉人盯着我手里的帕子，便顺势抬手将帕子举起垂在郜嘉人眼前：“怎么了，这不是你舅舅的帕子吗？那天我受伤难得忍不了了，可能嫌我喊得难听王爷就把这帕子给我咬着了，但你放心我已经洗干净了，就是不知道王爷还要不要我嚼过的口水帕子，我今天见你帕子的时候还觉得你们二位的风格很像啊…”

郜嘉人身子颤了颤，并不回应我帕子的问题，反而摇了摇头，说道：“大人只罚我，放过你是我万分庆幸的，要是连你一起罚，我就要恨自己了。”

“哎，不至于。”我把贤王的帕子塞进郜嘉人的袖口，先打了个岔：“记得把帕子洗干净还给我啊，我还要还给王爷呢。除了这个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

“嗯？”郜嘉人又颤了一下，闭了一下眼睛紧紧咬住了牙关，好像扎马步已经耗干净了他全身的力气。

“我刚刚不小心把我们今晚要去花船的消息说漏嘴了，我二哥知道了，很可能去跟王爷说了，而且我二哥还让谭哲看着我，说谭哲如果看不好我就要军法处置，你有办法吗？”我站在郜嘉人面前，微微弓着身子。

郜嘉人的双腿在抖，额头上又有汗珠渗了出来，他咬着牙在忍，忍着不让自己吐出这口气，不让自己倒下。

这种毅力是非常惊人的，对我来说，所有不依靠任何外力坚持下去的毅力都代表本人坚定的意志。郜嘉人就有这种意志，而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意志力的。

就像士兵，他们是经过几年连续培养才能将“军魂”刻在骨子里的，没有哪个新兵在一入伍的时候就能扛起军魂。

就像皇子，也是从小要被老师灌输成王败寇的营养液才能知道踩着兄弟的肩膀才能登上王位。

而郜嘉人这样家庭的孩子，锦衣玉食的，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野心，最多就是自己见见世面，自然而然地就能扛起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还能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

郜嘉人一直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回应我，额头上的汗珠滚落地更频繁了，我细细盯着郜嘉人有些弯翘的眼睫，即便忽视不了郜嘉人额角的青筋跳动，这孩子也是极好看的。

我先后换了好几个姿势，倚着旁边的树站了好几分钟，最后抱着手臂站在郜嘉人面前微微俯视着他。

等郜嘉人一睁眼的时候，他第一个就瞧见了我。不过按照人体挑战体能极限的习惯来说，他一睁眼的时候大概是眼前一白，等过了那股眩晕劲儿的时候，才能渐渐瞧清我的样子。

在这个恢复的一分钟里，我的姿势又变成了弓着身子的模样。所以他第一眼就可以看到我眉眼弯弯，像只讨好的猫一样温柔地看着他。

“啊。”

谁知郜嘉人一声惊呼，明显被吓了一跳，本来想直起身子往后躲的，但发僵的肌肉让腿上力气尽失，根本站不起来，于是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哎。”我伸手想去接，但也不可能接得住，即便接住了也不太好看，刚刚进来的时候就瞧见后院门口就有丫头在修花，而且谭哲也守在后院门口一会儿瞧我一下的，要是别人瞧见了我伸手去拉郜嘉人，要是拉住了力气不够还可能趴在人怀里，这…青天白日像什么样子，要是再被二哥看到了，更是有理说不清还可能被训。

干嘛自己找不自在呢。

谁知郜嘉人倒是看出来我所想了，也不嫌地上脏，一边揉腿一边质问我：“怎么不扶我？！”

“你比我重那么多，我怎么扶你！”我好像比郜嘉人还有理，而且说得更大声。

郜嘉人嘟了嘟嘴不跟我计较那么多，换了个话题：“刚刚你的话我听到了，你说你怎么能说漏嘴让二哥知道呢，到时候二哥知道我带着你上花船又要训我了。”

“少来。”我走到郜嘉人面前搂着人的手臂让他借力站起来，又把人扶到石凳上坐着：“平时数你招得快，我这次是失误，我以为你早就扛不住揍就招了，谁知道你还没说。”

“谁敢揍我！”郜嘉人抬起来跟我叫板。

“王爷，我二哥，薛卯也敢揍你。”我笑着点名，又指了指院外：“我二哥还在，要不要试试。”

郜嘉人被我气笑了，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

几分钟后我跟郜嘉人坐在石桌上相顾无言，在外面负责看着我的谭哲一会儿便要探头看上一眼，但一直看着我跟郜嘉人都不说话就下意识要想我们是不是又有什么鬼点子。

实际上我是真没有，郜嘉人也在思考。因为我在思考的时候就不喜欢别人打断我的思路，所以郜嘉人在思考的时候我也非常尊重他。

于是我就盯着后院的拱门走神，看着谭哲每隔五分钟探头看我一次。

“要不…”郜嘉人忽然出声，我一听前奏就知道郜嘉人有办法，一脸欣喜等着听，只见郜嘉人犹豫了一会，转头去看谭哲的时候正好跟谭哲对视了一眼，谭哲登时顿住了，像是读懂了郜嘉人的眼神一样抬脚朝我们走来了。

只见郜嘉人一边盯着谭哲一边跟我说：“要不你耍赖吧，就说要吃江南名菜，先出去再说。”

“呵。”我冷笑一声：“你舅舅跟我哥都在，你让我怎么骗谭哲走。”

“他们出去了。”郜嘉人视线转向我：“就一炷香之前。”

我惊讶地盯着郜嘉人，并且是想伸手打人的，质问道：“你舅舅跟我哥都不在，你不早说，而是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想了这么一个根本不需要想的办法？”

“我舅舅会打断我的腿的，真的。”郜嘉人嘟着嘴低低说道，像是撒娇。

谭哲已经走到一丈处，看着我问道：“九小姐，您…”

“我想出去吃点东西，顺便赏一下江南夜景。谭哲，我知道你辛苦，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想清楚，如果你跟我一起出门的话，我保证自己无论去哪儿都带着你，但是如果你不愿意带着我出去，那我要是出去了，你肯定追不上我，也找不到我，到时候我哥要是问起来了…”我抬头想了想谭正青生气地看着一个人的表情，肩膀抖了一下，吓唬谭哲：“那太吓人了。”

“九小姐…”谭哲也怕，跟着就要上前劝我：“谭哲这条命也是您好不容易帮着捡回来的，难道捡回来的就可以这么随意对待吗？九小姐，谭哲也不求您能对我负责，那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欺负谭哲啊…”

谭哲想必是怕了，所以说话也不管逻辑了，还一个劲儿往我身上凑，就怕我忽然给自己变个翅膀飞了。

“往哪儿凑呢！”郜嘉人皱眉沉声斥道，脸色看起来有些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