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听见安偌的消息是新帝继位。
彼时,我正在江南一处水乡,新酿的酒还没有熟。
我打着扇坐在院子里,听着屋里绣娘说他在位二十有八载,后宫虚设,专注国事。乃至子嗣都是旁支过继来的。
我忍不住轻轻笑着,这些女人真是嘴碎的紧,不知胡乱编些什么,整日里总想找点新鲜事说道。
如今正是初夏,阳光还不是很刺眼,我坐在树荫下还算惬意。
今天天气实在是好,我将团扇微微抬起来,半遮着眼睛,望着天上的云慢悠悠的走着,想起当年事,有些出神。
许是隔了太久,好多事都变的模模糊糊的。可我记着那人那时站在城门口等我回来,俊俏儒雅,就算我背弃了他,他也只是低垂着眉眼和我说:“你反悔了。”语气里满是受伤,却始终只是站在那里,没拦着我,也没责怪我。
那样一个人,如今不在了,我欠的债被我拖着拖着,又是要少了一件。
我思量了几日,把绣院里的事简单交代了下,揣了两壶米酒,便一心往安偌那里赶路,不料半路上却出了岔子。
我本不愿意多管闲事,但看着那小妖实在可怜,只好略施了法术,将他掩到我身后。
这里像是刚发过大水,地上全是泥泞,那小妖刚刚被人打倒在泥坑里,脏的看不清模样,只是外溢的妖气藏不住,年纪定是不大,我正想着是什么妖,小小年纪就被放出来入世,就有一人朝我动起手来。
我不想同旁人多做纠缠,准备直接带走这只小妖,那人却偏偏不知数的打上门来,对了几招,那人终于站定下来,我瞧着他的打扮是个道士,约莫二三十的样子。
这道士年纪虽不大,脾气却不小,开口就语气不善,喝道:“你是何人,缘何救这孽障,莫不是同伙?”
我懒得与他计较,只对他说:“这小妖我看着着实可怜,救便救了,横竖不过是个道行浅的,能做多大错事,你是修道之人,行事莫要太过狠辣了,否则恐碍了修行。”
“道行浅?”那人冷笑道:“你看看这里刚发过的大水,这世上夫诸一族,向来出世便是灾祸,何况如今它还准备食人肉,简直孽障,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
我听着他的话,才知这原来是一只小夫诸,难怪。我还想着,夏季多雨,不少地方淹了,但一路过来好转了许多,偏这地方竟是如此严重,原是遇着了夫诸。只是从没听过这一族还有吃人肉的癖好啊。
我往后仔细一瞧,它怀里是像抱了一团包裹似的东西,见我目光不善,抱紧怀里的东西,朝我警惕的望着。真是给自己惹麻烦了,我心里只得叹一口气。
“夫诸乃是神兽,此事皆由它起,它定是要处置的,但你却动不得他,那可是要天谴的,我见你是修道之人,修为不易,我替你处置了它便是,你莫要再纠缠了。”
他却冷笑了一声:“我本想劝你分清善恶,你却不知好歹,处处袒护于它,想来也是妖孽无疑,今日便都留在这里,省的祸害世人。”说罢便是动起手来。
我本想着他修道一场,如今这般造化不易,谁想这人不识好心。
当下便冷言道:“我若想走,你这点修为可拦不住我。”
那人沉着脸说“你且看我能拦得住不能。”
最后好不容易找着了一间屋子,天已经大黑。
本可以早些脱身,可那道士后来拿了一柄浮尘出来,不似凡物,实是难缠。
安顿整理了一番后,我才看清那是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小少女,怀里抱了一个小孩,不辨雌雄。只那孩子也不哭也不闹,乖觉的很,倒是让我惊讶了一番。
我漫不经心的挑着屋内的火堆,突然听见她小声说:“我没想吃他,我就是看他可怜,怕他一个人死了。”
我抬头看到她的神色,是孩子做错事后的愧疚,便说:“你偷跑出来惹了大祸,你族人想必不久便至,你难不成觉得他们还能让你带个凡人回去?此番他们怕是不会轻易饶了你的。”
我看她拽着抱被,有些懊恼:“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小孩子心性,不过一会儿又从打击里回了精神:“你怎么知道我是偷跑出来的。”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
我哑然失笑,见她这样傻傻询问的样子,便很是耐心同她解释:“你那一族可不是招摇的,且又护短的紧,要不是成年加上法术精进的,断然不会放出来,省的惹出事。”
说罢忍不住打趣她道:“便如你这般。”
她听了我这话,只简单“哦”了一声,我瞧她,目光闪烁,很是不好意思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思绪有些飘远。
我和她也没什么要说的,只等着把她送走,也算做了件好事。
一夜未过,天还未亮,正主总算是到了,没耽误我太多时间。
我数着一共来了三个,但瞧着只一个着蓝衫的是能主事的人物,那小丫头见着他,恭恭敬敬的跑过去,叫了声“三叔”。
夫诸一族向来深入简出,我看着此番来寻她的,知道这个丫头在他们族内是有些身份的。
我正想着,这丫头既然已经被族人找到,我也算轻松了,只想着草草拜别便是,那蓝衫青年却过来冲我行了一礼,言道:“此番多谢上仙了。”
我退至一旁,未接他礼,心下了然他此举原由,同他道:“我未登仙道,不过得师长恩泽沾点仙气罢了,何况此前亦受你族大恩,这次不过略尽绵薄之力。”
我见他面上虽有些疑惑,却仍带着笑意,问我:“恕言泽冒昧,不知姑娘报的是哪一桩?”
本想打个岔绕过去,又想着我这样不清不楚的,倒闹得人家不知所措了,便同他解释了:“前些年我师兄山头上燃了一把火,我师父正在佛会上,没赶得及。多亏了夫诸一族和南海神君才不致烧的什么都不剩。”
我见他们听得这话都神色讶异,便客气笑笑,说:“如今人既已送到你们手中,我也有事不便多留,就此别过了。”
说罢便也不再同他们客气,随他们处理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