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山林,因梓归的机缘才脱离混沌,之后拜师于清妙,此后所受教养皆是由他,自然免不了对他孺慕,可他总是对我冷着脸。
我冷了饿了,他也不是很在意,若他就是那个性子也罢了,可我看在眼里的是他对梓归很好,纵是栖暮,他虽然也会常常教训他,但偶尔也会对他表露一二关心,唯独于我,他连话都很少讲,我心里是委屈的。
可当我抬头看到他说这话时的神色,我心里只是略微堵了一下,并不是很难受,那些年因着清妙看到我们都没好脸色的缘故,我和栖暮建立了稳固的友情,而梓归是一向对我都很好的,他不待见我的日子,我其实过得也很好。
我轻声笑了一下,便同他说:“您没什么亏欠我的,我一身术法都是您教的,连灵识都是您替我开蒙的,您只是不大喜欢我,不过也没什么,我倒也囫囵着长到如今这样了,该是我谢谢您才对。”
他听完我这话,背过身子,没叫我瞧见的他的模样。
我只听得他悠悠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你是该怪我的,是我没做好你师父,只教了你法术却没教你旁的,你师兄们都是年纪小的,许多事自己还没弄明白,更遑论其他。”
说罢我竟然听到他笑了一声,他从未在我面前有过笑意,此时也不知他为何发笑,便觉得很意外,不免带上了脸,我盯着他的后背,看着好似并没有我小时候以为的那么宽厚了,反而微微佝偻,显了老态。
清妙问我道:“凡人轮回到如今千载有余,你看着世人往往百年而离散,他们都能认命,怎么你就偏不认,情爱都是虚妄,我从前教你的那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回道:“师父也晓得凡人有轮回,他们一世虽短但总会相聚的时候,我们不行,哪天我也死了,连凡人的死同穴都凑不起来,我同他,这番心意,从未坦诚过,我不能接受。”
清妙转过身来看着我道:“修仙一途你是彻底绝了心思?”说罢又抬手想要放在我的发顶,最后那手掌还是没有落下去,把手收回去,“罢了,罢了。我们师徒一场,我总要全了这场情意的。”
清妙再开口便道:“梓归已经不在了,如今我只盼着你和栖暮好好的。栖暮这些年心里苦,我是开解不了的,你说的话他若是能听的进,你便替我劝他几句。”
往事已如过眼云烟,我并不想再拘泥于过去,见他也不再提起前事,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我并不习惯他在我面前示弱,纵使他如今是想着于我释前嫌,道苦衷,但我已经习惯他的冷漠,这时候听着却是很不自在的。
我见此时清妙又另起了话头,便就故作轻松的接话道:“我从前来的晚,也没人和我讲,大师兄似乎从来不下山,只偶尔去过几次上仙界的朝会,我也问过他这话,但只要一提起来,他便是会不高兴。”
我知道栖暮心里是有事的,但不晓得是不是同我的猜测一致。
我第一次拜师,便碰见他正跪在院子里,像是受罚一样,我那时还不识得栖暮,只是拽着梓归的袖子,问他:“你师父是不是很凶?”
梓归摸着我的头含笑道:“无妨,师父是讲理的,纵容你调皮了,我也会为你说情,总会护着你的。”
听得他这样讲我便安心了,谁料栖暮那时极不正经地来了一句:“哎呦,师弟,你这是带媳妇来给师傅看看的?”
就这样,本来已经被我半推开的门,砰地一声从里头给关了个严严实实。
虽说这误会后来解开了,我也顺利拜了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的开头,所以那时我觉得师父之所以不大喜欢我,实在得归咎于栖暮。
那时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栖暮那天会跪在院子里,本着八卦精神,我私下里问了梓归,但他实在是没什么八卦的天赋,知道的还不如我用偷来的百年陈酿把栖暮灌醉了问出来的多。
按我的理解,大概是他下山时道行还不够,被人占了便宜去,一来二去的,竟是欢喜上了人家,可那人毕竟是凡人,不知染了什么病,不过几年就归了阴司。
我猜那日他跪在院子里,是为了下山一趟。
栖暮那时被我灌的太多,醉的狠了,所以其间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也没问个明白,便只知个大概,其余的大多都是我看多了话本,胡乱编撰出来的,经不起推敲。
他被我套了些话以后,一直哽咽地叫着什么,我不曾见他哭过,想着若是他晓得被我瞧见了,他觉得有损他的自尊,很有可能会威胁到我的安全,且搞不好还要揭露我偷的酒的事,到时候肯定免不了要被师父狠狠罚一次,所以,自那夜以后,我只字未提过,忍的我很是辛苦。
栖暮醒来后也问过我,我自然装得一派坦荡模样,说我睡过去了,实在不大清楚,之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叫我大松了一口气。
我分神想着那时候的事,想到自己从前当真是无聊的紧,忍不住勾了嘴角。
等回过神便听到清妙说到:“明明是个凡人,偏偏近了他的身,栖暮就使不了法术,我后来才晓得,那时候他竟被关了一段时间。终究是旁观者,内情如何我是不得而知了。自他再回来,便是郁郁寡欢的。我见着他好歹是回来了,也算是和那人断了,便想过往不究,也没再多提。可那日,他竟是没打招呼便要下山。也是我留了神,才没让他跑了。”
那日正是我拜师的时候,之后的事我便能猜的差不多了。
他语气里满是无奈:“我对他是骂也骂了,罚也罚了,他自己不争气,我也没办法,往后就随他了。”
清妙说罢又觉得好笑一般,笑着又说了一遍:“随他了。”
清妙同我说完话就准备走了,连栖暮都没见,望着他的背影,我问他道:“神仙也会老吗?为何我见您的时候,您一直是老者模样。”
他没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只回答道:“心老了,于外在便是垂垂老者,不过皮相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