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明昀当年是听了琉璃的建议,才来到军营中。
他从一个文弱书生发展到现在,成为神机营乃至整个琉璃国的一个被众将士认可的大将军,这其中的三分功劳有赖于琉璃。
当年的他虽勤奋肯学亦有鸿鹄之志却不敢外露,只因他的母妃是一介婢女出身,而琉璃国子嗣又众多,若是他提早锋芒毕露,不但会卷入一场无端的争斗中,而且稍有不慎便会因此丧命。
第一次见到琉璃是在上南书苑,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有人连娇纵无礼起来也能惊艳到别人的目光。
她是他的妹妹,可她生来就比他身份高贵,他是婢女所出,而她是琉璃国有史以来国君中最为伉俪情深的皇后嫡女;她备受瞩目与宠爱,而他只能在无人的冷宫守着他唯一的老嬷嬷相依为命;她穿衣用度皆是最好的,而他在初次相见便露出了他袖口处隐匿很久的破絮。
后宫中,有很多嫔妃所出的阿哥都羡慕琉璃,而他本该和所有人一样羡慕琉璃所拥有的一切,甚至该妒恨的,同为那个人的子女,为何在那个人心里厚此薄彼到如此?
“往后这个位置就属于我慕明华的了!”
“凭什么?”
“凭什么,呵!我乃大国琉璃公主,尔为属国质子,有着尊卑之别。君臣之礼中其一便是唯君是从,你身为臣子遑论我凭什么?”
“哼——这里是上南书苑,于此学习,你我都是夫子的学生,公主还是不要摆您高高在上的臭架子了。”
“自然,来到上南书苑,我也得按照上南书苑的规矩。”
我端坐在课堂的一个角落认真看书,本无意理会这一场关于争夺座位的喧嚣。然而,那些声音却像魔怔一般钻进了我的耳朵。
我知道那道清脆稚嫩的声音正是皇室中最宠爱的琉璃公主也是我的七妹。我本以为她会娇纵蛮横到底,却没想到她要凭借自己的才能夺得那个座位,所以我的目光不由瞟向她的身上。
女孩眸光轻敛,脸上如初生的朝阳一般展示着她的万丈自信与从容不迫,“上南书苑所教授的不过琴棋书画诗酒茶,这节课既然是学琴,那我们不妨比试一下琴技。胜者,这位置就归谁,如何?”
我大吃一惊,与她争位置的人是乌蒙国的质子聂流云,乌蒙国街谈巷议的便是音乐器材,乌蒙国更是音乐的故乡,他的族人们从骨子里便透露着对音律的天赋,而聂流云身为皇族自然该不遑多让,琉璃与其争锋反而选择了对方谁厉害的。
“好!”聂流云自然没二话的同意了。
“既然比试,那么得有规矩与判定的人。南宫楚牧与你私交甚好,又是我的陪读,让他做裁判倒也妥帖,你觉得意下如何?”
当事人都同意,可琉璃口中的南宫楚牧一脸难色的推脱道,“可我并不懂琴啊!”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际,南宫楚牧却一把抓住我,兴奋道,“四皇子对琴瑟见解向来独到,夫子也时常称赞,我看此事由四皇子判定甚好!”
“四皇子,请您做琉璃公主与聂大哥较量琴技高下的裁判吧!”
本来这个事与我缠不上任何关系,但因楚牧的一句话,我也参与其中。
我像是听完南宫楚牧的话,才慢慢抬起头,其实从琉璃一进门,我便注意到这个与我生来卑微不同的另一个极端,这个皇后唯一所出的正室嫡女——琉璃公主。而他们的谈话,我自然也听到了。
她打量的目光触到我的身上,我当时面容清癯,身躯也因太瘦而显得羸弱,不加修饰的锦衣已经洗的发白,乌黑的头发用一支光秃秃又简单的翡翠簪挽住,身为皇子,我的打扮的确有几分寒酸。我垂着头不敢与她对视,可当我抬起头时,发现她那双澄澈的桃花美目正在看着我,像看到一种新鲜事物一样散发着光亮。
我没有太多的言语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可能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我是哑巴,只有我自己知道,只是因身份卑微,怕言多必有一失罢了。
言定,琉璃与聂流云相对而坐,一场琴音与琴技的较量即将展开。
聂流云选择一首惬意的《江南烟雨》着手,轻轻撩拨琴弦,行云流水的开始弹奏,动作不紧不慢,琴音却如丝如缕又如一针一线勾勒着江南烟雨的美景。在音乐技巧方面,聂流云可谓登峰造极。乌蒙国果然名不虚传。
却观琉璃,素手纤纤,指尖微凉,摸到琴弦的刹那那音符仿佛自然在脑间飘渺,轻拢慢捻,琴音如高山流水缓缓而来一气呵成,骤而低沉喑哑却别开生面,情思满满的灌注其中,让人不由闭目聆听,随着琴音抵达另一个神奇的境地。
一曲终了,琴声铮铮然,众人才慢慢从适才的情境中脱身。
“啪啪啪!”我听完,第一次情不自禁主动带头拍手鼓掌。而南宫楚牧亦是附和称赞,“真好听!”
也正是这时,琉璃的目光再次落到我的身上,她自然会注意到我袖口处那块明显的破洞,我心虚而敏感的垂下了手。
《广陵散》居然没有失传!我不由黯然神伤,恐怕也只有像琉璃这样尊贵如月的人才可以学到这样的旷世名曲,而我这种尘埃唯有韬光养晦,才能存活下来。
“这是《广陵散》?”聂流云不由拍案,目露惊愕的高声问道。
“正是!”琉璃莞尔道。
“《广陵散》不是早已失传,就连我乌蒙国也没有保存!”聂流云自言自语着,表情依旧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是从何知晓?”
“我只是偶然间有幸听了两遍罢了。”琉璃模样可爱,不置可否的耸耸肩道。
“只听了两遍就学会整首?”我也不由吃一惊。
比起这些枯燥无味的书本,我平时能够消遣的东西只有母妃留下的一把素琴。对音律谈不上挚爱也有执着,可若换成是我,我不敢说自己听两遍就能学会,但看向琉璃,我莫名的觉得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只因为她那双漂亮澄澈到会说话的眼睛。
“四哥若是想学,琉璃可以将琴谱抄给你!”
我没想到,她能敏锐的捕捉到我心里对《广陵散》的执念。我的心间似乎有一股暖流在缓缓流淌,仿佛自母妃死后,再也没有人肯对我如此了。我对琉璃不甚感激。
“我输了!”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我为何不讨厌她的娇纵无礼,她虽然尊贵如月高不可攀,却从不端架子,率性而为,千人百面因人置事,以理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