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线
像是为了展示对闭宫行动的落实,延禧宫的宫门禁闭着,连平常守在门口的那两个小太监也不见了踪影。
好在门没锁,承顺皇帝亲自一脚把门蹬开,迈着大步就进去了。
刘贵妃的病情是真的很严重了,已经到了不能起身行礼的地步。承顺皇帝也不是来看她磕头的,一进屋,就直接挥退了宫人,屋里只剩两人。
“朕问过太医,你的病恐怕是好不了的。你放心,朕会追封你为皇后,以后和朕合葬的,只有你。”承顺皇帝坐在离刘贵妃一丈远的地方,也没有看着她,语气更是没有什么缱绻。
这么些年,他对刘贵妃的感情早已消磨光了,留下的只不过是愧疚。
刘贵妃声音虚弱,但还是夹带着明显的讽刺:“那臣妾,应该跪谢陛下的恩典了?”
她自认,已经没有退路了。一个将死之人,也不需要什么退路,因此她也不愿意再披上那层伪装。
“你不必谢,这是朕欠你的。朕早该立你为后,朕还欠你一个孩子。”承顺皇帝语气平淡。
“陛下,就不能再等半年吗?那个林延泽,他有什么好?”刘贵妃既然不要伪装了,也就更不怕暴露她谋算过林延泽的事实了。
她想不通,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认回林延泽?承顺皇帝因为无子,被朝臣围堵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他明明知道自己已经只有不到半年的余寿了,为什么不等自己死了再认回林延泽?
之前的承顺皇帝,甚至可以容忍她直接谋杀皇子,为什么到了林延泽这里,仅仅是多等半年就不行了呢?
承顺皇帝终于转头看向刘贵妃:“阿采,你知不知道,朕也老了?”
“朕已经接近知天命之年了,这个年纪,孩子不是想有就能有的。错过了延泽,朕恐怕,就真的不会再有皇子了。”
他之前也是大病过一场,那之后就明显觉得力不从心。他真的怕,自己会无法拥有一个继承人。
“阿采,朕无法容忍吴王或宁王的儿子成为嗣子。阿采,朕还记得,是谁害了咱们的孩子。”承顺皇帝的话音终于不再平静了。
三十三年前,他甚至还没有到束发之龄。那一天,他刚刚得知自己爱的女人有了他们了孩子,却又马上失去了那个孩子。甚至失去他的爱人本来的模样。
他语气的波动越来越大:“你知道吗?那天朕梦到了太祖皇帝。太祖爷告诉朕,朕有儿子,一个非常优秀的孩子,他长大后可以扫除吴王和宁王,你知道吗,他可以为咱们孩子报仇啊!”
“你还记得我们的孩子?你是天子,你是皇帝!你为什么不自己给他报仇啊!”病重的刘贵妃突然像是有了力气,歇斯底里起来。
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一个登基了三十多年的天子,要指望一个六岁的孩子帮他报仇,这岂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因为朕的父皇还活着!朕不知道他们把父皇藏到了哪里,但只要不见到父皇,不论是活着还是尸体,朕就不能对他们出手。我是无能,一辈子被人掐着脖子,我就是天底下最没用的废物!”承顺皇帝声音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痛苦而凝重。
三十二年前,英宗根本不是驾崩,而是失踪。就在承顺皇帝登基的第二个月,他的桌案上出现了英宗的贴身之物。
因此,这三十二年,他只敢做一个昏君,甚至在他的默许下,他成了一个无后的昏君。他暗中寻找了英宗三十二年,但一直没有线索。他怀疑过英宗已死,但是死不见尸,他依旧不敢妄动。
开始是装颓废,装得时间久了,他也就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去了斗志。要不是那天梦里的太祖,要不是林延泽真的优秀得有些过分,承顺皇帝可能真的就会浑浑噩噩地混完这一辈子。
不,这不是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这是林延泽前世真切发生过的故事。
刘贵妃愣住,有些接受不了这庞大的信息量。
“阿采,你记住,朕绝对不允许有人伤害延泽。这是朕唯一的希望!过去的事情,朕就不追究了。从今天开始,你要是再敢有任何伤害延泽的行为,朕就当你忘了当年的那个孩子!”承顺皇帝直接说出了他认为他能对刘贵妃说出的最重的话。
是的,当年的那个孩子,他现在对刘贵妃唯一的愧疚,也是他纵容刘贵妃至今的唯一原因。
“御花园的事情,不是臣妾…”刘贵妃也稍稍有些急了。
她急于撇清自己。她看到这样子的承顺皇帝有点害怕。
“那么,保和殿的毒是你下的了。没关系,朕说过既往不咎。阿采,最后的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在延禧宫养病吧,朕不会再来看你。”承顺皇帝道。
他的情绪似乎已经被他自己压回到风平浪静了。
“臣妾,领旨,谢恩。”刘贵妃彻底无力了,瘫软在床上。
承顺皇帝面色如常地走出房门,还像杨太医仔细询问了刘贵妃的病情,似乎他还是那个专宠刘贵妃的普通昏君。
刘贵妃却像失了魂一样。她回想起这些年,自己已经完全忘了本心了。她一次次地在铲除异己的成果中得到快感,却完全完了自己曾经是爱那个叫林彝钲的男人的。
三十几年的枕边人,自己却没有发现他有这么大的心事,自己似乎也是可笑得很呢。。
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被仇恨蒙蔽了,而忘了代宗、吴王和宁王才是自己的仇人。这些年被她直接或间接害死的孩子,似乎只是她泄愤的牺牲品。
甚至,她才成了真正杀人无数的恶魔。不知道那些孩子的母亲,是不是也把她视为了不死不休的仇人?
“娘娘,娘娘!”她身边的大宫女看她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床顶,有些慌。
“本宫,无事。你们都退下,本宫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刘贵妃好久才开了口,声音木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