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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厮是马夫,擅马术。所以小厨子让他伪装堕马受伤,利用想攀高枝儿的徐小姐掩饰身份。

一个巴掌拍不响,徐小姐不冤。

老桑和婢女却有些无辜。

小厨子用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马臀,状似无意地问:“不跟徐小姐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比如身怀绝技的事儿。”

“从小习武,祛病健身。”

祛你大爷。小厨子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你那眼睛……到底真瞎还是假瞎?”

小厮嗤一声,好笑地说:“砍瓜切菜也得睁大眼看清楚,何况杀流寇?……不是你让我装的吗?”

装得也太像了点儿。

在春晖堂时,她亲眼看见小厮泛红的眼尾淌下不由自主的泪水,心猛地一缩——那种受到强烈刺激的本能反应不像是装的。马术再超群,算计再缜密,摔在地上那噗通一声巨响可是真的。

万一真伤了呢?

两个人并排坐在驾车的位置上,扑面一阵凉飕飕的恼人秋风。小厨子手指缠着鬓角散发,无意识地用力揪紧,懊恼地想,有点太冒险了。

孩子心事很重啊。小厮回想以前养母安抚野猫的动作,试着抬起手,按住了小厨子的脑门儿。

……接下来该揉一揉。

“啪!”

小厨子毫不客气地拍开他手:“干什么?”

他像一个撸猫不成反被挠的人,心情贱嗖嗖儿地愉悦起来。

至于徐小姐……

中道相逢,何必解释?小厮的视力确实刚恢复不久。他也拯救不了老桑和婢女,那个铁甲人是高手,如果不能趁其不备一击必杀,所有人都会死。

过了就过了。

身后车帷里静悄悄的,安置着昏厥的徐小姐。

……

婢女董香的头颅像一颗西瓜,突然爆开。

徐小姐猛地睁开双眼,惊魂未定。她们遇上了流寇,董香死了,她现在……外面传来模糊的交谈声,混着小厮令人心安的低笑。

徐小姐镇定下来,咬着嘴唇四下打量:这是她的马车,挂着熟悉的墨色车帘,细软包裹就摆在手边,后面的牛车,牛车不见了。

她没了爹娘,没有了婢女,也没有了家当,只剩孤零零赤条条的一个人在这天地间。徐小姐心中悔愧交加,五味杂陈,最后反倒是孤注一掷的倔强和狠心占了上风。

她唇角浮出一抹冷笑。老天叫她卑贱,她偏要做一朵人间富贵花。

公子的正妻她当定了。

小厮黑山白水的眸子再次浮现,平凡的脸,偏生长着那样一双宝珠般璀璨的眼睛。

更何况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把她从绝望里一把扯出来的霸气,还有低头一伸手的温柔,无不让徐小姐心跳脸热,浑身酥软。

徐小姐慌乱中碰出一点响动,车帘被掀开了。

小厮:“小姐醒了?”

徐小姐懊悔地想,糟糕,我怎么没先梳一下头?

……

下得山来疾行半日,前方便有炊烟条条,是柳巷到了。柳巷四面不见城墙,是个不设防的小村镇。

三人驾着徐小姐的马车缓缓前行,沿途采买了些米粮,又补充了食水,小厮便催着马车上路。

路遇一个卖包子的,小厨子突然叫停了车,牛气冲天地道:“大娘!统统包起来!”

屉里拢共剩下七八个热腾腾的鲜肉大包,肉香扑鼻,闻了更觉得腹中饥饿。

老妇遇到大户开心的不得了,麻利地用油纸扎好,担心兜不住,在柜板底下摸了又摸,到底搜出一张废纸,重复多裹了几层。

小厨子捧着一堆包子,心满意足地回到车上,一边分一边说:“这就叫有子万事足。”

子是包子吗?

徐小姐恨不得替先生罚抄打手板,结果小厮回答:“嗯,包治百病。”

徐小姐:“……”

惯孩子你们随意。

徐小姐捧着热呼呼的包子,耳听小的叽叽喳喳,大的偶尔应上几句,赶夜路变得既不辛苦,也不可怕。她倒希望这条路长些,更长一些。

今夜露宿荒野。

秋末冬初,深夜已经冷得呵气成霜。

小厮将火拨得旺旺的,道:“我去附近多拾些柴。”

“好——”

徐小姐从马车上下来,问:“还剩两个包子,要不烤着吃?”

“好——”

徐小姐拣了根细树杈,叉起包子,放在火上一点点烘烤。

小厨子靠着火堆旁的大石头,身上烘得暖洋洋的,睡意自然袭来,她头一歪,最后胡乱应了一声:“好——”

徐小姐不禁莞尔。

裹包子的纸团儿躺在徐小姐脚边。她随手捡起来,想投进火里。

最外边这张似乎不是油纸,上面有字儿,徐小姐闲来无事,抖了抖展开来。

这张纸先被大风刮落……再被卖包子的老妇拾到……最后随手裹了包子。

老妇目不识丁,自然不知道这纸其实是一份海捕文书。

……

不久,小厮抱了一堆柴火回来。小厨子也被烤包子的香气惊醒,抓起来就吃。

见她吃得肉汁四溢,小厮提问:“今晚我们为什么不在柳巷过夜?”

小厨子津津有味地咬着肉馅,摇摇头。

“柳巷就在山下不远,一马平川,连城墙都没有,却完全没有被流寇侵扰过的迹象,这是为何?”

“为何?”小厨子来了兴趣。

“我猜流寇一定与柳巷有某种交易。流寇不动柳巷,柳巷不剿匪、不上报,甚至帮忙掩护。二者可能有银钱往来,又或许流寇之中本就有柳巷人。流寇,其实就是柳寇。”

“说不定这个……”

小厮故意压低嗓音,指着她手里的包子:“这就是那些被流寇杀害的……”

人肉包子。

“噗——”

孩子瞬间喷了。

小厮无聊的阴谋得逞,恨不得要笑到地老天荒,无意中瞟见了徐小姐。

徐小姐摇摇欲坠地站在一旁,面色忽青忽白,牙齿抖得咯咯作响。

哎哟糟糕,忘了徐小姐也吃过包子。小厮想要上前搀扶,徐小姐不知怎么浑身一颤,猛地退开几步。

小厮只好澄清道:“莫怕,我是开玩笑的,我自己也吃了包子……”

小厨子立刻喊了一声,冲过来一通王八拳,撵得小厮满地乱窜。

他们都没有发现,徐小姐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凝视着熊熊燃烧的火堆,那张海捕文书已经在火中化为灰烬。

相王余孽。赏银万两。

夜色如墨,徐小姐的瞳仁里也有两簇小小的火苗,簌簌跳跃着。

……

血八远眺襄阳。

襄阳城楼巍峨、占地辽阔,就像一只懒洋洋的猛兽,看似惺忪,其实随时可能一跃而起,刺穿猎物的喉管。

藏在城里的血九让他一想起来就亢奋。

血八本名拓跋宏烈,是当今皇后拓跋氏的亲侄子。他生性凶残、行事乖戾,只在出身低微的血九手上吃过一个小亏。

从此血九永无宁日。

血八像跗骨之蛆缠上了他,要么强占他功劳,要么告黑状给他穿小鞋。

二人势同水火,直接导致血甲第八、第九两军互搞小动作,摩擦不断,严重破坏了血甲军“分工不分家,任务靠大家”的传统。

血八抬起右手——

“第八军听令!即刻封锁襄阳城外五里处所有大小道路,一只苍蝇也不许漏放进城去!”

“杀!杀!杀!”

大片红色甲胄快速移动,像两片华丽的血翼豁啦一声迎风展开,围住了襄阳。

这是一场针对血九,驾轻就熟,赤裸裸的截胡。

……

“我觉得徐小姐有点不对劲儿。”

“哪儿不对劲?”

“说不出,就感觉。”

感觉是这世界上最没道理的事儿。小厮道:“你感觉一下我现在想吃桂花糕还是海棠糕?”

小厨子:“海棠。”

小厮道:“不,我想吃鸭脖子。”

小厨子:“绝交吧。”

这时他们距离襄阳还剩二十里。

襄阳地处交通要道,是南北交兵的必争之地,当年也曾沦陷在北魏赤焰军的铁蹄下,因此十数年来不断修缮军备,重兵戒备森严。

小厮打算在襄阳外围五里处,跟徐小姐分道扬镳。他瞄准的是襄阳城的天然屏障——隆中山脉。

走了一阵,小厨子发现自己的水囊空了,开口问小厮借水囊。

小厮道:“不借,已经绝交了。”

小厨子只能自给自足,自己动手把小厮的水囊拿过来:“这么大人了不要动不动就喊绝交,幼稚。”

徐小姐正听着两个幼稚的人鸭子拌嘴,车厢忽然一震,马车缓缓停下了。

小厮勒住缰绳,远处情况似乎有点儿不妙。官道向来开阔,那边却堵得水泄不通。

然而此刻调头为时已晚。一队甲胄暗红的骑兵手持长枪,正沿路巡视,向他们这边驶来。

“老实点!都过去!!”

果然是血甲军。

已经从金京追到这里了么。

小厮神色凝重。此时断无退缩之理,否则会立刻引起血甲军的怀疑,只有咬牙向前走一步看一步了。

柳巷之后,他们路上也遇到过几次盘查,徐小姐丝毫不知分别在即,娇羞地默认了小厨子“一对有情人儿双双去襄阳”的说法。

希望假扮情郎这次也能管用。

……

血甲军与官兵不同。他们专门处理皇帝那些不能见光、不上台面的事务。他们更像杀手,杀手不讲规矩,也不管民怨沸不沸腾。

所有人都被撵下车,阻碍视线的货物都被推倒,满地乱滚。一切能藏人的地方都挺枪戳几个窟窿先。女生男相的人最惨,被掐着脖子杀鸡一样摸来摸去,检查有没有喉结。

几个可疑之人被五花大绑在道边,如果今天抓不到嫌犯,就先拿这帮倒霉鬼开张。

“什么人?”

“来襄阳干什么?”

徐小姐不慌不忙上前两步,福了福道:“回禀军爷,奴家是金京人士,因父母双亡,特来襄阳投奔外祖。”

京城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女子人长得好看,说话也利索。不像这帮乡巴佬,见了血甲军瑟瑟发抖,瘟鸡崽儿一样,多问几句就要尿裤子。

军士面色稍缓,看向徐小姐身后牵马的小厮:“那个是什么人?”

徐小姐温言道:“他便是相王案的余孽,陛下要抓的犯人。”

慢条斯理。字字清晰。

她的神色像说了一句很平常的话,比如天气真好啊,或者秋梨很甜啊。效果却是石破天惊的,相王案,余孽,要抓的犯人。

!!!!

刹那之后,仿佛一滴冷水炸开整个滚沸的油锅,血甲军哗啦一声围上来,马车登时被裹得密不透风,像一个渐渐成形的风暴之眼。

透过如林的长枪,透过锃亮的弓弩,透过一重重血甲军的肩膀,小厮凝目注视着徐小姐。

置你于死地的往往不是敌人,而是翻脸无情的熟人。

……

这位豹头环眼的军士是名小队长,一贯心狠手毒。他先长手一伸扼住徐小姐的咽喉,冷冷道:“此事非同小可,小姐有何凭证?”

徐小姐气息受阻,嘶声冷笑道:“军爷请看……此人与海捕文书所画一摸一样!”

小队长一愣,果然从怀里摸出一张海捕文书来。很多血甲军身上都揣着这幅画像,但几乎没人拿出来时时比照。

哪个重犯会傻得用本来面目到处流窜?他们严查男扮女装,怀疑那些看不清面容的大胡子,邋遢的乞丐,臭烘烘的糟老头……

灯下黑大抵便是如此。

小队长面皮不由自主地抽了抽,松开徐小姐。

“快去请统领大人!”

……

“我有个问题。”血八摸着下巴,深陷的眼珠中有狂喜,也有狐疑。

“小姐何必等到今日?”

这也是小厮心中疑问。金京到襄阳千里迢迢,关卡林立,当中有过无数次机会。

徐小姐不慌不忙,甚至抽空嫣然一笑。

所谓“如假包换”,假贵人落网,竟换了个真贵人出现。这位“统领大人”可是京城来的狠角儿,徐小姐攀龙附凤的心思再次活络起来。

“奴家愚钝,一直被蒙在鼓里,后来到了柳巷,机缘巧合之下瞧见了海捕文书,才终于识破此贼。”

“途中也遇到过盘问,只是此贼手段泼辣,奴家恐怕普通官差拿不住他,所以不敢声张。”

徐小姐垂头,睫毛扑簌,蝶翼般颤抖,看上去甚是可怜。

“奴……是不是做错了?”

“嘶嘶……”

血八笑了,食指挑起徐小姐的下颌:“做得很好。”

徐小姐不知为什么被他从齿缝里挤出的笑声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拿下。”血八说。

弓弩手在外围抬臂瞄准,长枪手刀手缓缓推进,风暴一触即发。以马车为中心,血红色的圆环层层紧收绞杀碾磨,像一朵死亡大丽花。

——“我感觉,徐小姐有点不对劲儿。”

小厮的五指落在刀柄上,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小厨子说过的话。

小厨子。她人呢?!

一个有点儿稚嫩的声音突然喊:“都慢着!我我我要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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