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9. 好像一条狗(1 / 1)半山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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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丹岩撒腿狂奔,瞥见魏尊惊愕的面孔一晃而过。

他立刻大喊一声:“殿下快逃!千万不要管属下!”

魏尊眼皮跳了跳。

这混蛋明显想转移目标,嫁祸于他。

问天命没忘记今夜的任务,但,要除掉太子这群人,必须先解决掉最棘手的石夫人,要解决石夫人,就要先杀掉她背后的小宫女。

问天命目不斜视,追得越发紧迫。

郭丹岩这一嗓子真假掺半。他的计划是将问天命引进甬道尽头的石室,让玉尸拖住他,然后放下断龙石封死石室,让两个危险人物一并从这世上消失。

动作要快。

秽土炼尸术撑不了太久。

弗四娘披散的乱发下,两道殷红的鼻血再次淌下来,状态明显不妙。

郭丹岩佯装慌不择路,一头扎进石室,然而,问天命却在门外就被玉尸缠上了。

情况出了点儿差错。

弗四娘并不能精准地操纵玉尸每一个动作,与问天命过手的是玉尸本尸。

秽土炼尸术难度极高,原本像弗四娘这样的新手绝对不可能完成。

全靠此地有百濮人留下的半部阵法,帮助弗四娘的意识虏获到玉尸的残魂。捕获的瞬间,弗四娘没有强行褫夺神智,反而哄劝它——

“听我的话,还你自由。”

能巧取的,就没必要豪夺。

不料玉尸一不留神提前追上了问天命,使得计划出现了一点小纰漏。

魏尊在远处瞧着似有所悟,对周海使了个眼色。

周海弯下腰,双肩一抖。

甬道里仿佛突然卷起一阵旋风,周海突兀地出现在纠缠的问天命和石夫人中间,身后留下一路模糊的残影。

好快!!

这一手,让问天命和郭丹岩同时一惊。

周海加入立刻使情势一缓。

郭丹岩单手揽着弗四娘,另一手持刀假意参战,实则慢慢挪进通道,不着痕迹地与问天命交换了位置。

在周海的协助下,石夫人猝然暴起飞身一扑,死死抱住问天命。两人仿佛一只滚地葫芦,骨碌碌滚进石室。

郭丹岩感到手指上一暖。

弗四娘的耳鼻同时涌出大股鲜血。玉尸方才那一扑,对她的精神负担相当重。

时机刚刚好。

郭丹岩迅速将手压在石室门口的花纹上,用力一推。

头上传来轰隆隆的响动,顶住断龙石的桥架开始向两侧旁移——

有机关!问天命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猛地抬头望来,与郭丹岩深邃的眼神四目相对。

四目相对……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是一愣。

年久失修的桥架不知被什么卡住,断龙石依然顽强地悬在半空。

这他娘的是个什么剧情……

郭丹岩尚未想到对策,忽然感到怀中人剧烈一震。弗四娘的白眼球翻动了一下,缓缓合上眼皮。

秽土炼尸术时间到了。

那边石夫人仿佛被人猛抽出一把筋脉似地一哆嗦,仰头发出沙哑的嘶鸣。

问天命趁机挣脱钳制,翻身跃起。

他没有马上冲出石室。

郭丹岩已经放下弗四娘,与周海双双严阵以待,活像一对儿看门的石狮子。

问天命但凡要出去,必然会遭到两个人毫不留情的阻挠和攻击。

这俩小辈的武艺虽不足为虑,但眼前桥架叽嘎作响,断龙石摇摇欲坠,万一在下面稍一耽搁,石头掉下来……

四下安静了一瞬。

就连凶暴的石夫人也在懵着躺尸中。

凝固的氛围里,魏尊快步上前,他的手指才要触到弗四娘,她已经缓缓睁开眼,抬手揩了一下口鼻的血渍。

——又出现了。

那种强烈的感觉,石室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她,跟她血脉相连。

是什么?

弗四娘对身旁的魏尊视而不见,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石室。

用秽土炼尸术时,她跟地宫里的残阵和觉凳炯沟通了联系,此刻静下心来,这种感觉越发明显。

不不,不是炯。

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这石室里。

郭丹岩以为弗四娘过来对付问天命:“没事吧?”

“……想起来了。”

弗四娘声音很轻答非所问。

“……我想起来了。”

郭丹岩嘴唇一动,疑问还在齿间来不及发声,弗四娘已经越过摇摇欲坠的断龙石,一脚踏进了石室。

郭丹岩心里咯噔一声,她这是又被魇住,魔怔了?

里边儿不但有阎魔问天命,还有具失控的尸王,意味着她会腹背受敌。

弗四娘似乎丝毫不担心阎魔王会出手,她的目光羽毛般轻轻擦过天命的脸,仿佛对他说,又仿佛自言自语。

“想起来了。”

“这个仪式……这种术,是用来转移魂魄,复活死人的。”

说完这句,她骤然出手,一阵金属铿锵之声后,玉尸再次被捆成了粽子。

郭丹岩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是清醒的。

“你说什么?”

问天命突然盯着弗四娘问道。他的嗓子有一丝不自觉的颤抖,因为愤怒,或者因为紧张,甚至有些破音。

弗四娘上下重新打量了问天命半晌,最后冷笑一声。

“嗤——”

问天命脸色阴沉下来,他的白发猎猎无风自动,就像撸胳膊挽袖子一样,是江湖通用要动手的信号。

“传说百濮有一种巫王术,可以起死回生。”

弗四娘抬手拢起鬓边碎发,不疾不徐地道:“这种术,多年前你可能已经听说过,叫相柳之田。”

问天命纵有百年深的城府,仍然被这四个字扎得心脏猛缩。

“她的肉身,还在吗?”

令姜的肉身?

当然,令姜当然仍在。

问天命的思绪不禁有一刹那的飘忽。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远山降临在北魏,落到某座不知名的雪山洞腹。那里终年落雪,山腹藏着一位双手交错搁在胸口,安然沉睡的女子。

即便拥有天才地宝,保存尸体数十年也绝非易事,问天命已经记不清自己为此付出过多少代价。

唯一支撑他的信念,是巫王当年用拙劣的大魏语言说的那句——

“相柳……之田。”

……

瘦琴抚着锁骨,轻轻咳了几声。

房里此刻只剩她自己。

许久,她才感觉自己一点点重新活了过来,气味、声音、光影、色彩、冷热……渐渐重新被感知。

瘦琴掩嘴又咳一阵,猛醒般松开嘴,瞪着自己的双手。

她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疯了,一定是疯了。

直到她最后也没来得及回答拓跋宏烈那句——“我在哪里见过你?”

当时拓跋宏烈道:“说罢,我在哪里见过你?”

“奴婢其实……”

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钰王捅死了守门的侍卫,挥舞着滴血的长剑,踢开房门闯了进来。

从这里开始,发生的一切就像疯马拉车,脱缰得超出了瘦琴所有想象。

拓跋宏烈从床上猛地弹起,毫不容情地一脚蹬在钰王心口正中。钰王打小皮娇肉贵,哪儿受过这个,立刻便是一口鲜血喷出来。

门外闪进两个其貌不扬的小厮,手上颇有功底,不容分说将钰王摁在地上,恶狠狠当牲畜般捆了。

皇帝都没打过他!钰王被打懵掉了,从未有过的震惊、愤怒、耻辱……和恐惧让他眼底血红,口不择言地狂骂。

“谁敢动本王?!贱婢养出来的贱崽子,叫你老母洗干净屁股等着——”

聒噪声中,拓跋宏烈赤身**,上去二话不说又飞起一脚。

一声脆响。

钰王高贵的脸孔被抽得歪向一侧,口鼻同时绽裂,像打翻了染料缸。

“反了,反了!本王乃是南魏二皇子……天家血脉!拓跋宏烈,你这射不出精的废人活腻了敢动本王?今天本王不死必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拓跋宏烈也不动气,他俯下身,好整以暇地抽打着钰王青白色扭曲的脸,一下一下。

“你多虑了。我从没打算放过你。”

拓跋宏烈似乎被自己逗乐了,脸上的肉筋愉悦地起伏了几下。

“让我猜猜,殿下这是……知道皇后有喜了?”

这句话如同致命一刀,扎得钰王彻底失控,狂暴地挣扎嘶吼起来。

拓跋宏烈松手直起身,冷冷地宣布:“李岘,你完了。”

“……”

瘦琴瑟瑟发抖,多希望自己此刻并不存在。

她曾无比渴望攀附这些云端之上的权贵,她宁愿卑微地伏进泥泞,只为能亲吻大人物们的脚趾。

可此刻,她只愿自己盲聋暗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你!”

拓跋宏烈突然转向她。

瘦琴浑身毛孔瞬间全部惊恐地张开,寒意沿脊椎一路爬上后脑。

谁?这个怪物在叫谁?

叫她……做什么?

“瘦琴,你说我该如何好好招待这位陛下亲子,二殿下李岘?”

瘦琴脑子里空白了一霎。

如何处置钰王?

她一个卑贱的玩物,居然能在皇子的命运前说上话?该怎么答?或者不管怎么答她最后都是死?

拓跋宏烈想眯缝一下眼,但他失去了眼皮,所以最终只转动了一下眼球,玩味地审视着这个特别的女人。

她的肩头从哆嗦到平静,唇角从下垂到抿紧,只用了很短的功夫。

“公子说笑了,瘦琴身份卑贱,哪有这个福气面见钰王殿下?地上这人分明是公子从金京墓楼带出来的,和奴婢一样。”

“哦?”

这女人倒是胆大包天,脑子转得也快。她的话像一壶毒酒,给了拓跋宏烈某种邪恶又美味至极的诱惑。

钰王虽然不够貌美,但,毕竟是皇族,这皇子的滋味……

拓跋宏烈感到体内的血液慢慢燥了起来。

瘦琴见拓跋宏烈毫无反应,起身试探地道:“让奴婢为公子分忧?”

拓跋宏烈依旧不语。

瘦琴咬咬牙,去将香炉里熄灭的依兰香舀出来,放进一个空茶盏,盖上盖子,在烛火上慢慢地烤。那香沾过茶水带着潮,受热后迅速释放出比平时更浓烈的烟气。

茶盏里很快装满了浓烟。

瘦琴壮着胆子走到钰王身边。

地上这个人好像一条狗。

瘦琴心中一时说不清什么滋味,她咬咬牙,狠心捏住了钰王的鼻子。

钰王嘴巴被布团塞住,再被她捏住鼻子,立刻感到无法忍受的窒息。他徒劳地挣扎起来,发出愤怒的嗬嗬声。

就在他快憋死的一瞬间,瘦琴松了手。

她揭开盖子,将茶盏紧紧扣在钰王口鼻上。

钰王几乎把肺都憋炸了,他用尽生平力量向里深抽一口气。

“嘶——”

滚滚烟熏沿着他的鼻腔尽数钻进体内,冲进钰王的肺腑。这么浓郁的依兰香,便是最雄壮的猛兽,也扛不住。

拓跋宏烈歪头用两个手指支着额角,有些意外地看着瘦琴。

这女人有点意思。

那么现在……

他站起身,向眼神逐渐迷蒙的钰王走去。

……

“相柳之田真能让人死而复生?”问天命尽量平静地问出这一句。

百濮之地没有四季,雾瘴弥漫的群山脸色说变就变,每一阵风、每一朵云都能带来一场滂沱大雨,雨水也许转瞬化为彩虹,也许会持续数不清的日夜,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

就像问天命找到巫王的那一年。

当年气盛的阎魔王也曾试图用武力让巫王屈服,然而百濮诡秘的巫术实在匪夷所思。屡败屡战,吃尽苦头的问天命开始相信,如果这世上真有让人起死回生的仙术,一定就在百濮。

他在十万大山停留了两年。

两年后,他终于能用几个最简单的百濮字眼,连比带划地说明来意——救我亡妻,起死回生。

巫王则用拙劣的大魏语言答道:“相柳……之田。”

相柳之田究竟是什么?在哪里?怎么用它复活令姜?问天命从巫王那没有得到答案。

“去大魏……”

巫王将手放在嘴唇上,艰难地表述:“女人,金色的珠子,找出来……”

这个嘴唇上有金珠的大魏女子,让问天命找寻了近五十年。直到魏帝李弼重的人找到了他,请他出手诛杀魏尊。

“——听闻阎魔先生多年来寻人不遇,朕手中有一本《法螺箴言》,里面记载了金珠女的线索。”

百岁阎魔为此出手,却在此时此地,突然听到第二个人嘴里蹦出了“相柳之田”四个字。

问天命内心的激动可想而知。他忍不住抛出困扰自己多年的疑问——

“相柳之田到底是什么?”

“我刚已经说过,这是一种百濮秘术。”弗四娘的视线在石室内打转,漫不经心地答道:“至于起死回生?能,也不能。”

至此这位百岁阎魔甘愿为朝廷鹰犬的理由,在场的所有人都猜到了。

能!也不能!

“何谓不能?”

问天命心神激荡之下内息突然暴走,胸口顿时一阵剧痛,喉咙涌上一股血气。多亏他经验老道,立刻一掌挥出,想卸掉这股狂乱的气劲。

这一掌下去不要紧,一阵分崩离析的乱响,石室中心的蚩尤觉凳炯被打得彻底倒塌,石块滚落一地。

弗四娘心中咯噔一颤。

终于找到了。让她左眼隐隐作痛,勾得她心神不宁的东西。

那是一颗栩栩如生的女子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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