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洁刚给几个重症病房里的病人进行完常规检查,走到病房门口,就看见安医生从医生值班室里走出来,头也不回地朝刚刚给她隔离出来的隔离室走去,看着安医生瘦削的身影,庞洁不禁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当她察觉到自己流泪了时,着实吓了一跳,她不能哭,哭湿了护目镜就没办法工作了,她迅速把护目镜取下来,从口袋了掏出纸巾把护目镜仔细擦了擦,然后又赶紧戴上。
戴好以后,她抬头,眨巴了几下眼睛,把眼眶里的眼泪给逼了回去,之后,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叹气是因为安医生,也是为她自己,和千千万万的医生。
她心里明白安医生今天遇到的这情况是每个传染科都有可能遇到的意外,哪个医生都不敢保证自己二十四小时都可以处在战备状态,不出任何差池。
就像每一个医生都不敢保证自己是常胜将军,能把他手底下的病人一定医治好,因为即使医生可以敢保证自己会全力以赴,却不敢保证病人的身体状况会全力配合他的治疗,更不敢保证病人会完全遵照他的嘱托配合治疗。
可作为医生,却需要给病人依靠医疗手段和药物治病的同时,还要及时安抚住病人的情绪,安抚病人的情绪,就是明知道自己不是神仙,不能包治百病,还依旧要在病人面前笑意盈盈地对病人说你一定要有信心,要相信医生,也要相信自己,只要你好好地配合医生,你就会有什么样的治疗效果。
可真的有这个效果吗?医生不知道,病人也不知道,可当医生这善意的一说后,病人就会把自己康复的希望全都押在了医生身上,他若好了,有的是真对医生感激戴德,有的,则认为是自己的钱花的到位了。
可若没有医治好呢,有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会认为医生已经尽力了,没有治好,是命该如此,谁都不能怪,可有的病人和家属不这样想,他会想当然地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到医生身上,认为是医生没有尽力,认为医生拿了他的钱不办事,才导致了现在的后果。
自控力好一点的,或说有点素质的,即使心里有这想法,他也只会把这想法放在心里,默默地去承受。
可有的他是不会管这么多的,他会闹,不仅要医院把他掏的钱吐出来,更想能获得一些补偿,医院为了不想让事态扩大,照他的要求赔偿了,他更是有了理了,处处宣扬医院的不是,自己的委屈。
就因为他们的宣传,这样的人在社会上越来越多,医生这个行业弄得越来越难干,医生再也不敢随意承诺病人什么,为了自保,有的医院在给病人动手术前也开始告知会出现什么后果,病人或家属能够承担这种后果,医生就给你动手术,不能,医生也不敢贸然举刀了。
可若真的因此延误了病人的治疗,或者说因此给病人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情况,病人和家属有的可不管他有没有签什么告知合同,也不管他有没有出了足够的钱治他的病,他都要把责任推给医院,推给医生。
这时候,医生就是夹在医院和病人之间的那个最可怜的角色,危险也随机产生。
屡见不鲜的伤医事件,就是在这种心理情况下产生出来的悲剧。
想到这些,庞洁的心里更加地酸涩,可又能怎么样呢?作为医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病人受苦,不能因为少数人的不仁,就放弃了自己最初学医时候的誓言,或者说是自己毕生的信仰。
就像在现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医生每天都如履薄冰,如在刀尖上行走,即使小心翼翼,即使知道病毒就像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魔,躲在暗处窥伺着整个医院的医生和病人,时刻准备伸出魔爪把破坏它计谋的医生收入囊中,然后让孱弱的病人在它的砧板上随意蹂躏。
医生也不能,绝对不可能放弃病人保全自己。
那是病人的不幸,也是行医者的耻辱。
庞洁不忍再看安医生,她把身子转过去,朝值班医生的办公室走去,安医生的办公桌上空荡荡的,只有一摞病人的病历放在桌子的中间位置,极其醒目。
庞洁走过去,心里又一酸,伸手想去拿病历,安医生出事了,作为她的助手,她有义务接过安医生负责治疗的病人,责无旁贷。
可她刚把手伸出去,就听方院长大声喊了一声:“不要动!”
庞洁被身后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转过身,只见方院长和试剂科的小王站在她的身后,方院长抬起右手朝后摆了摆,既是示意庞洁到外面去,也是示意小王开始对整个医生值班室进行全面消毒。
看到戴着医用手套对安医生的办公桌,安医生刚才坐过的板凳事无巨细消毒的小王,庞洁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她对也站在值班室外面的方院长说:“院长,安医生只是忘记戴口罩了,你至于让人这么消毒吗?如果安医生看见了,她心里不是更难受吗?”
方院长没有看她,只是说:“什么事都要以防万一,嗯,这也是刚才安医生交待的。”说完这句话以后,方院长就走开了。
庞洁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间,觉得方院长平常很挺拔的背有些佝偻了,也许就因为这个原因,方院长一下子好像老了几岁,不但不再显得雷厉风行,还显得有些孤单。
庞洁的眉头皱了皱,这个时候,她也有些犯难了,安医生的女儿只有五岁,妈妈一天两天不回家,她还好跟孩子交待,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她该怎么跟孩子说呢?
安医生的老公是高中老师,今年又适逢带毕业班,安医生值班的时候,就把孩子托邻居带会,等安医生老公下班的时候再给接过来,安医生这一隔离,孩子总不能老是待在邻居家吧?
孩子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年龄都不小了,因为过不惯城里的生活,同时也怕给安医生两口子添麻烦,一直都在农村生活,这会如果把他们接过来照顾安医生的孩子不是不可能,可他们如果问起安医生的情况,庞洁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们说能是最好。
怎么办呢?
庞洁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这会安医生的老公是在家里的,孩子应该没有事,不行,明天就跟科室里的小姐妹说说,轮流去接送孩子上幼儿园,轮流去安医生家里照顾孩子。
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想到这,庞洁心里轻松了一些,她朝刚才安医生去的隔离室看了看,想了一下,走了过去,就着隔离室门口的墙在处方纸上写道:“安医生,你放心吧,小玉我会替你照顾好的。”
写完,她敲了敲隔离室的玻璃,安医生听到声音,走到门边,看到庞洁贴着玻璃放的纸条,感激地点了下头,也在纸上写道:“谢谢,麻烦你了,跟同事们讲,都照顾好自己。”
庞洁看着安医生的纸条,心里又不由一阵难过,她闭上眼,重重地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开了。
留下跟他们隔着一扇门的安医生在隔离室里心绪难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