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以后,安闲得非典的症状愈发明显了,她开始咳嗽、持续发低烧,喉咙有痰不说,还老是有一种被人掐住一般的窒息感,因为对后来将会出现的症状安闲非常了解,她的内心不自觉地就陷入了恐慌与焦虑之中。
有这种焦虑症状的安闲不是医院里传染科的主治大夫,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得了重症的病人。
她的焦灼与恐慌不仅是因为自己的病,更因为她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而这个结局是她不能接受的,不能接受的原因除了是她害怕死亡,更是因为担心她的孩子。
这也许是作为一个医生,同时又是病患的悲哀,只是医生,虽然理解病人的痛苦,却并不能真的做到感同身受;如果只是病人,可以完全地把希望放在医生身上,有希望,就会乐观,乐观的心态是治疗疾病最好的辅助。
而安闲,对这种病,太过了解,因为太过了解,她便失去了乐观的心态,虽然她知道她的同事会帮助她,可是她糟糕的心情并不会因为这种知道有所缓解。
开始的时候,医院里的同事过来看她,她还比较高兴,愿意跟他们交流看病的心得,到了后来,随着心情越来越糟糕,她就开始拒绝同事们过来看望自己,除了是害怕同事因为她的原因被传染,还有她不想听到同事那种含有怜悯性质的关切。
她不想被人可怜,即使患上了重病,即使没有亲人在她身边,她也不想让人怜悯自己。
这个时候的安闲,终于懂得为什么有的病人行为偏执的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了。
这次生病,她更多的是站在一个病人的立场看待问题,也切实地感受到了病人的反复无常心情。
她懂得了,作为医生给病人看身体上的病只是一个方面,如果能够结合病人的心理治病救人的话,给病人治疗的效果应该更快更好,可以说会更加事半功倍。
医治病人,最好的方法其实不是用最好的药针对性治疗,而是药物加心理。
这个时候的安闲不禁想,等她病好了,就去考个心理咨询师的证书,她想她如果有了高超的医术,再有对病人心理的良好把控,那她在医学界不久之后就会小有建树。
想到这些时,安闲焦灼的心才能略微轻松下来,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些笑意。
这一天,庞洁又到她的病房看望她,安闲没有把她朝外撵,而是把自己的想法讲给她听,说着说着,她又开始不舒服了,她忍不住用手不停拍打胸部。
庞洁看她这般难受,眼泪就不争气地在眼眶里面直打转,她喉咙有些哽咽地对安闲说:“姐,我去找姐夫,把你的事告诉他,让他带小玉过来看看你吧。”
这时候的安闲脸色蜡黄,身体平复的那一会,她赶紧摇头,连连说:“不要说,不要说,不要告诉他们,不要让孩子看着害怕。”
庞洁看到这个时候她还是考虑着孩子,心里一阵难过,她眉头紧紧皱着,跟安闲匆匆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安闲住的病房。
安闲得了非典的症状已经如此明显了,但是在最后的检测结果还没有出来以前,包括安医生自己在内,医院里所有的医生和护士还是不愿意选择相信安闲已经被感染的事实。
所有人的心里都在盼望着一个奇迹,他们盼望一直在研制的治疗非典的药物能够马上研发出来,也盼望着安闲能够利用自身的免疫力战胜病毒,恢复健康。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用安闲表现出来的某些不太符合非典症状的一两个症状说服自己,认为安闲她得的不是让人恐怖的非典,而是一种和非典症状有些类似的小,比如较为严重的感冒而已。
但是选择了不相信、不愿意去承认并不代表真实存在的事实不存在。
谁的心里也都明白,此时自欺欺人的程度有多深,日后因此的伤心就会有多沉重。
几天以后,一系列的检查结果陆续出来之后,对照着参数把一组组的数据比对完以后,安闲的同事肯定地知道了,安闲她最终还是被确诊了。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一件事情摆在眼前,没有完全明朗化,还处于一种似是而非的状态时,我们都可以做到自我欺骗,都有可能信誓旦旦地安慰、保证,甚至可以选择对此事视而不见,但当事情开始明朗化,也就是真正的,无法辩驳的结果出来以后,即使这种结果不是我们所期待的那种,在最初的震惊、手足无措之后,我们还是可以做到沉着、冷静,客观地面对,而原本错综复杂的心情,也随着最后结果的面世归于了平静。
有这种状态的除了安闲,和庞洁,就是安闲其余的同事。
他们再见安闲时,不再像原来说些空泛的无用的漂亮的安慰话,说话跟原来完全改变了。
安闲自己得知自己确定得了非典以后,也不再像原来一样没事就胡思乱想,而是开始积极调整心态,努力配合医生们的治疗。
并在身体状况允许的时候,把自己得病后身体出现的反应,服药后的反应,都如实详尽地记录了下来,在整理好以后交给了同事们。
有了她的这些资料,医生对治疗非典不再盲目,针对症状有了更加确实详尽的理论和实际效果的支撑,他们对病人,包括安闲在内,用药更准确,剂量的把握也是刚刚好。
重症监护室里的病人恢复的情况也变得越来越好。
这些在其他医生告诉安闲后,安闲欣慰地笑了,作为一个医生,她想,也许这是自己对医学做的最后贡献了,一种很悲伤的贡献方式。
“安闲,安闲!”这天,安闲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突然她听见耳边传来几声很熟悉的喊声,听声音,她知道是她的陈老师。
但她没有睁开眼,她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梦中,她不敢睁眼,她害怕自己一旦睁开眼了,就听不见这声音了。
她想把这声音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安闲!”不对,安闲这时候感觉到这声音不是在梦里,而是现实中有人在喊自己。
她有些留恋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体型酷似陈老师,穿着防护服的人弯腰站在自己跟前。
“是他来了吗?不可能,我告诉过庞洁了,不要告诉他的,嗯,一定是个和他有些像的人。”想到这,安闲又闭上了眼睛。
“安闲,你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说这话的人虽然声音听起来有些忧郁,但语音,语调就是陈老师。
安闲猛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