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月城处的一个圆形楼房中,一位十五六岁模样的灵气女子在镜子前安静的梳妆着。
即便现在的取水阁陷入战乱的泥沼中,事和人都不如曾经有生气,但不论怎样,每个月取水仪式的舞蹈,她还是会认真对待。
这是那个地方的传统,关系着北疆来月的安泰与否!
她在这里生活,在这里长大。
水,对于居住在这北疆内地的人们,是何等重要,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不可能丢下这里的人们,擅自离开。
这片土地养育了她,她见过这里的干涸炎灼,也迎接过这里的碧空霖露。
她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在这里有她最初的记忆,如同最深的根,不可挣脱,无法挣脱。
如今,虽然隐夷军来犯,长夜国还在,月城不破,她就会在。
月城可以在这样的荒原中独自建立,长达百年,自然有其生存之道。
也就是取水,水自于何处取来,来自于天。以舞献祭,动之于神,取水于天,满贯北疆湖流,润泽大地。
取水阁建立在北疆圣湖——净水湖之中,像一颗珍珠一样镶嵌在水中,里面住的多为优秀祭舞天女,也是北疆圣女诞生的地方。
曾经,不要说经商路过的富商争相来此,就连雅居京城的名士和富家子弟,都会不远万里前来,只为一睹取水阁的风沙雅采。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进入这里,除了本地有声望的人物和无恶行的普通百姓,进来的人要么就是富甲一方,与建阁有恩,要么就是真正拥有尊贵身份的人,什么王子世子大少爷诸如此类的。
可如今,北疆战乱,就连月城本地人都在想方设法,希望逃离这里了,更别说会有人跋山涉水,前来这战乱之地了。
这般景象,惨绝,实是人去楼空呀。
“雁灵姑娘,都准备好了,主要人员都到齐了”,灵巧的小丫头在门外通知到。
“嗯!真好!那就开始吧!”自带回音混响的声音,空灵得很特别,起身带着小丫头下楼。
眼下月城处境紧迫,一定不可以出意外,沙月觉得雁灵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一个端庄清冷的女子,楼道的另一边,倚靠在木门上,看着被唤作“雁灵”的美丽少女。
她似乎在想什么,有了些许的出神。
“大祭司,取水仪式已经准备完毕了,可以开始了!我们快些下出去吧”,女子身边的小侍女提醒道,这样的场合可不能没有了这位当家祭司呀!
这位端庄清冷的女子,取水阁大祭司沙月,也是取水阁的现任掌事的!
罢了,罢了!她想留便留下来吧!
她曾想劝说北雁灵离开,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月城就会真的沦陷了,谁也说不准!
到时候取水阁铁定会有危机,她不是这里的祭司,她不用真的守着。
而且,月城沦陷,她北雁灵是必须要活下来的人,只有她,才最能保正取水阁的神圣,为北疆带来生机。
如果,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必须要让她离开!沙月还是决心要这样做!
这次来参加取水仪式的人并不多,没有往日里来那些,爱热闹奢靡的好玩之徒,留下的大部分都是当地不愿远离故土的人。
“姐姐差点来迟了”沙雅看到姐姐来了,终于松开了自己紧锁的眉头。
沙月来到了取水台,那清冷脱俗的样子,像极了黑夜里独立湖心的白莲,与她的妹妹沙雅血池红莲的气质,是截然不同,活脱脱的冰火两重天,与荒漠有点格格不入。
她要宣告仪式开始,面对着神坛,对天说道。
“隐夷来犯,万流干涸,天灾人祸。取水阁责如泰山,今虽人流逃散,但依旧不负天恩,为国为民,献舞取水,愿上天润泽北疆,福满长夜!”
宣告完毕,点燃了坛中圣火,曲响乐起,圣女雁灵,独舞于台。
乐曲声音像一场直冲天际的龙卷风,仿佛可以反转天地,令人身心为之一振。
再加上圣女那个令人惊心动魄的独舞,那个舞蹈就像是向上天求取什么,坚韧中不带半点的哀求,求而不悲。时而张开双手向上天拥去,像要带来东西,时而在曲腿盘旋如盛开的花朵,等待雨水的滋润……
很多人不禁哭了,要说为什么哭,可能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吧。可能是因为战乱,民不聊生,流离失所,可能是久不见雨,旱魁为虐,如惔如焚,风沙肆虐!
正当大家都仰头,安静等待着天降雨水的时候,净水湖的前面闯进了一群人!暴戾地拨开人群,推到了好些人,一看就来者不善。
“取水阁取水仪式盛大,怎么可以少了我魏某人呢?”
声乐被打断,雁灵也停下了,在取水台上看着阁楼发生的事。
一看是这人,沙雅就觉得心情烦躁,魏杜这是一个贪财贪色贪利野蛮之人,在沙雅所遇之人中,天下第一贪非他莫属,没有比他更贪的人,还十分无赖。
“取水阁取水仪式乃是十分严肃神圣的,能否向上天取水,关乎着北疆的生存与否,魏爷这样冒然打断似乎十分不妥”沙雅十分不屑道,却依旧要保持微笑,先看看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很显然,魏杜的行为,同样迎来了现场群众的十分不满,纷纷怒视这个无赖。
魏杜显然不以为意,很不客气的拍了拍衣服,坐在手下讨好地搬来的凳子上。
“长夜国之大,何处不可容身?真是搞不懂你们为何还苦苦守在这边陲之地。”
“况且,如今本国与敌国隐夷一族大战,军队自顾不暇。你们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拖人后腿,给国家带来麻烦,何不早早自行逃生。”
魏杜也盯着沙雅,满是戏谑,神情轻浮。
沙月走到了他的面前,冷漠地看着他,淡然道。
“战事还远在聚沙城,朝廷已派能人前来,我们何必怕那隐夷人。魏爷若是害怕,带着自己的人赶快逃走就是,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人。是断断不敢拖累了您”
魏杜听罢,立刻换了一张笑脸。
“沙月阁主似乎误会了在下,在下只是觉得取水阁对北疆的作用毋庸置疑,且无可取代。战事逼近,如若月城不幸沦陷,取水阁的各位岂不危险,这样北疆之后是这的不能安生。正所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取水阁的俩位阁主和雁灵姑娘都在,何处没有取水仪式呢?特别是雁灵姑娘,这可是取水阁不可或缺之人,您说是吧?沙月阁主,沙雅阁主?”
“在下只是十分关心,在战乱过后,取水阁能不能继续救济北疆百姓。”
“对呀,对呀!”侍于魏杜身旁的,长着一双吊眼的干瘦随从,小心附和道,且大有不罢休之势。
“其实魏爷已经快离开了月城的,但是想到取水阁的各位处境,就觉得十分担心。”
“魏爷他呀,是特意回来接三位阁主离开的,至于其他人,魏爷也是仁慈,愿意分发些许碎银,也乘早离开吧!月城现在的确不是久留之地,谁又说得准月城一定可以留得住呢!”
随从看各位阁主并没有面露不悦,再加上魏杜似乎很满意他的表现,受到鼓励一样,继续劝说道。
“再说了,取水阁多为女子,难免行动不便,如今又逢冬日气冷,有魏爷相助,岂不是雪中送炭吗!”
沙雅走到沙月旁边,与其并排地站着,面向魏杜。
楼外的百姓不安的看着楼台上的对峙,他们是极度担心的那个随从说的并没有错,正因为取水阁的作用重要,才更加不应该毁灭于战乱,以后战事结束,远离北疆的那些人回来,没有了取水阁,他们如何存活。
但是北疆有些人是无法离开月城的。
生于此,陨于此,他们从出生就是这样认定的,不到万不得已,怎会轻易离开。
再者,很多人也是有心无力的了,拖家带口、年老体弱、钱财空缺、物资匮乏,还要流亡于陌生的土地,指不定某一天就死在了路上,饿死,冻死,累死,被人杀死……说帝国会救助,天高地远,希望遥遥无期,一切都是未知数。
也许真的可以相信新帝,相信新一代的长夜帝一样能干,相信他派来的那位最强大的元帅,那个年轻的元帅,他是名门之后,也许他可以破了隐夷现在的百战百胜。
一切都还是有希望的,他们可以继续留在这里,赌一把。
可是,取水阁的人要走了!
月城还在呢!冬日里本就降水少,没有了取水阁,岂不是要直接击垮留下来的百姓吗!
没有取水阁的净水湖,没有水,没有水就无法在这里存活。
取水阁的人真的要走了吗?
离开了,就不用担心会受战事迫害了,可是现在留在此处的百姓怎么办,她们真的会离开吗!
取水仪式没有完成,可是还是天降神雨,这雨来的十分及时,大概是上天有了怜悯之心,在场的所有人都迎着雨,不曾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