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2章满城听雨夜鼓琴二(1 / 1)鸢沚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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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睡着了,从徐国到卫国,我一直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我常常从梦中惊醒,我的梦里,时常出现太子伯符死前的场景,我穿着素服,为他弹琴,接着总会出现卫军的铁骑,杀戮的熊熊黑火,一把将徐国吞噬掉……

只是今夜不同,或许是见到了姝月我心情释然许多的缘故,我梦见了许久不曾梦到的人,我的师傅,华庭。

我跪在他的面前,他始终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弹着琴,梦里的场景不断变幻,从徐国王宫的大殿,到齐国,到晋国,到东洲天子的九重台阙……师傅,他一直都是誉满东洲的琴师,他为我讲他游览东洲诸国的经历,他曾经享受过那么多的荣光。可他都是平静的说,好像不过平常,他讲的时候,我从他的眼里从未看到过任何波澜……

“师父,对不起”,我对师父说着,我没有将师父的门楣发扬光大。

“子兮啊,你可记得,为师对你说过,弹琴无非是从心而为的事,只要你心之所向,身外便无物”,师父平静的抚着琴弦,他的模样很慈爱,就像小时候我看到的那样。

“子兮受教了”,我拜谢师父。

“子兮啊,你的技艺可有长进啊?”

“回师傅……子兮有错……”我十分愧疚难安。师傅并不置气,他一向严厉,可如今却没有责怪我,我知道,师傅是希望我能成才的。

“子兮啊,你要有情感,要有胸怀,这些都是需要你亲自去体会的,为师最不能传授你的便就是这些,你可明白了”。

我虽知晓却只能暗自慨叹,如若无心,何来胸怀,如不亲历,何来情感。我的忧喜我心不自知,如何能表之于曲。

伯牙心向高山与流水,自是心中有万水千山,而我呢,现如今我被禁锢双足,身无自由,何来这万千的感慨与胸怀。

天亮了,晨光熹微。我抬起身子,我必须回到那个破屋子去,姝月就在床的旁边,她是靠着床边睡了一夜的,我表示歉疚,她说没什么。

我苦笑道,“我还得回去,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好,我送你”,她的脸上,挂着熟悉的白色月牙。

我走在前面,快走了百步时,我回过头去,望着她让她回去,我自己走就行,她的头立马低下,埋的挺深,我疑惑,又没有多问。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那么娇小,就像一只灵巧的黄鹂鸟,她曾经还说要去骑高头大马,我想,就这么看着吧,看着她走远也好。

“子兮……”她轻轻唤我,声音好听的像黄鹂鸟。

“是”,我回头看向她,只见她红扑扑的脸上目光坚定。

“答应我,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我看着她恳切的目光,我顿顿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她没有了一切,如同我一样。

回到破屋,我仔细地想了想,师傅去得早,他的传世绝学,只有我在承袭,我还不能死,我,华子兮,一名琴师,我还没有谱自己的曲谱,世间还没有属于我自己的曲子,我还不能死,照顾好姝月,安抚徐国遗民,带姝月回到徐国,这些都没有完成,我一定不能死。

约莫一刻钟,进来了一个侍卫,还有一个内侍,领头侍卫是韩奎,他吩咐我跪下接旨,我识趣跪下,我知道若非如此,他又会踢我。

内侍扯着嗓子大声宣旨道,“罪奴华子兮,琴艺明昭,封内庭乐师,入住乐师坊,随时奉候。”

我接过旨,我不知道子胤要干什么,但他绝不会轻易放过我。

韩奎随即走了,他要回去复旨,内侍随即把我带开,我们到了一处院落,这里住的都是乐师。东洲重礼乐,凡祭祀节日,都要奏乐,所以各国王宫都养了许多乐师。

内侍交代了几句便走了,几名乐师走到我的面前,我急忙行礼,他们也恭敬回礼,其中一名年长者,对我说很尽礼节的说道,“华琴师有礼了”。

我慌忙回礼,“不才,晚辈何德何能能让前辈这般礼待”。

“你别慌张,你是徐国琴师华庭的弟子,华庭是整个东洲最受人尊敬的乐师,我们也尊敬他,所以我们不会为难你的。谁不会有难,如今,你在这乐师坊住下便是,我们为你安排了一处偏房,你请。”

我再次回礼,表示感谢,“那就,麻烦各位了。”想不倒,师傅的名声,竟让我在异国他乡受人礼待,我心里一阵唏嘘。

一连几日也无事,我遂想着把以前师傅教我的曲子整理一下,写在本册之上,我心里也暗想着,将创作我自己的琴曲落到实处。

可是,几个月来,我的心思受了很大打击,从徐国到卫国,从昔日王庭的司乐,到如今卫国的奴隶,我身心备受打击,一丝创曲的想法也没有,我很是苦恼。

“子兮,你的桐木琴与我这檀木琴相比如何?”

我寻声抬头,原是乐师傅屈,他形貌温润,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不同于人的贵气,他乐理颇高,造诣与我不相上下,所以来这里之后,我们时常一起互相指教学习。

我将桐木琴展示给他看,说实话,桐木琴是师父赠与我的,我自是一向把它看得很重要。

“果真是好琴”,傅屈只是抚了弦便听见音色轻灵稳重,弦调浑浊分明,他便感叹说道。

“这把桐木琴叫听雨,是我师父留给我”,我对傅屈说道。

“原是这样,怪不得这琴弦用料上乘,此琴的声音也是干净利落。”

“你的呢?”我问他。

他抚着他的檀木琴,就像在回忆一段过往,就像抚着极其珍贵的宝物。他的眼睛里仿佛装着淡雅清澈的星空,又仿佛他蒙住了一层让人看不透的忧郁。

“它叫疏篱,同我的一个故人的名字一样,当初她说她是卫国人所以我便来了此地”,傅屈对我说道。

“原是这般”,我感叹道。

“如此说来,子屈你便不是卫国人了,那你是……”

就在我说话之间,乐师坊的另一名乐师,到我的偏房来找我说道,“华琴师,王上今日设宴,上面的管事吩咐下来,要你也必须去奏琴,你快准备几首曲子吧。”

我应承道,“多谢阁下告知。”

“子兮你可要仔细准备着,王上素来严苛,待会我便同你一起去”,傅屈好心提醒我。

就算我再不愿意,我还是得去,我活着已是万幸,我只要完成,作为卫庭琴师的职务,我便还是我,徐国琴师华子兮。

我负着我的桐木琴,走在去卫王宫庭的路上,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告诉自己,只要弹好琴,秉持乐理的初心,我一定可以摆脱这无尽的牢笼。

刚走进大殿的偏门,我便瞧见大殿很辉煌,这样的大殿,规格几乎与九洲天子差不多了,虽然我从未见过天子的宫殿,但从前听师傅谈起过,我立刻心悸,但转念一想,徐国难怪有如此遭遇,徐国的国力与卫国根本无法比较。

卫国尚火,举国尚红色所以京畿名字叫绛城,徐国尚木,所以举国尚青色。也正因如此卫国王都建筑以堵红色为主,大殿红色的墙漆让夜宴很是华丽,红色快要把我吞噬了。

我走了进去,我看见了坐在大殿上的子胤,卫国的王上景公,他身着天青色华服,金缕的文饰衬得他很是华贵,青铜雀宫灯灼灼的燃着,纹鼎内熏着上好的香料,子胤在王座上谈笑风生,他的年轻与勇武,的确让我佩服,他座下的大臣,应承着他,他们没有酒囊饭袋的浊气,想来文官应是才气过人,武将应是勇气绝佳。

“拜见王上,”我与同行的傅屈等乐师一起跪拜他,他喝着青铜爵装的好酒,他并没有回应我们。

傅屈领着我们走到席下,我整理衣冠后便坐在乐师们中间,但还是清晰地看见了他的目光,子胤,他很是冷漠,他眼里透着寒气,我随即小心调试琴弦,不再与他的目光相视。

乐师们一起齐声奏乐,我完全融了进去,我欣然地弹奏着,大殿上,气氛变得很融洽,大臣们喝酒正酣,乐曲刚奏完一曲,子胤便叫停了我们。

“整日听你奏这些个曲,换个花样吧,孤喜欢听琴,就让徐国来的华琴师为大家奏曲,”子胤说道。

大臣们听后,议论纷纷,他们知道我的师傅是华庭,他们知道我是徐国的亡国奴,他们知道我是个卑微的琴师,我就像一个任人议论的小丑。

我听从尊旨,跪地行礼,“谨遵王命”。

我的手指轻拂瑶琴,我的琴,是五弦的桐木琴,是我的师傅赠送给我的,它弹奏出的声音,既不浊也不清,恰到好处的声音,能为琴曲增色不少。

现下我弹奏的是一曲和韵小调,听来娓娓动听,可是我还未奏完,子胤便无情打断了我。

“这等小雅之调,听来聒噪,换换换!”

我并未作气,换了一曲《思玄》,这是早年师傅所作的曲子,意境很是深远,让人听了就像置身在一湾溪涧流淌的幽深松林,我也素喜弹奏。

“嗯,是华庭的《思玄》,意境深远,可听”,不过子胤还没完,“不过今日孤不愿听此曲,既你弹奏了华庭的曲子,那你便弹奏他的《东洲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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