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梦境树海里，回荡着许江堰嘶哑的声音。

“豁？居然能说话？还以为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只知道打架的大块头。”

在被粘稠物包裹住的恶心感中，成跃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容。

“就这些话？那我可能要很遗憾地告诉你，我们过来这里，不是为了夺取你的灵质，我对你的提议也没什么兴趣。”

“我就是来劝你善良，想把这些收集的灵质全部还回去而已。”

又不是什么邪恶的神灵，他要这些污染的灵质有什么用？

他的想法，除了破坏他们的计划，就只有救出长良西街的居民。

仅此而已。

但是听了成跃嘲讽一般的劝诫，许江堰却沉默了半晌，然后哂笑。

“呵，单纯的家伙。”

“……你几个意思。”

“我知道你多半就是这么想，因为你的灵质很纯粹。但你觉得，你的伙伴……那个小女孩，也跟你想的一样吗？”

许江堰的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

“！！！……呵，这时候还想着离间对手的关系，还真是辛苦你了。”稍微瞪大了眼睛，成跃又马上回以一个冷笑。

“并不是离间，只是在阐述事实，不然你仔细想想。”

“要是只想破坏我们的计划，又何须费心去解析术法？那个家伙的灵性要比我强大的多，甚至比我们‘安文教’最强的强者都要可怕！”

“这样一个可怕的存在，只要她愿意出手消灭我，直接毁坏仪式，你完全不需要像现在那样挡在我面前。”

“你，又真的确定能了解她的想法吗？”

“…………”

干，自己怎么能三言两语就被敌人给动摇了？清醒一点，如果她真的不打算救长良西街的居民的话，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不信？呵呵，那么你知道她现在做的是什么？”

“她在改写仪式的术法，在尝试将仪式的指向者转变成其他人！”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只要她将指向者变为自己，那么你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她将踩着长良西街几千个人的尸体，在吸收灵质后变的更加强大！”

“我当然知道她在保护你。可你又觉得，自己在她眼里又处在怎样的地位？一个有不少利用价值的人？”

“！！！”

许江堰欠揍的面孔看的成跃当场就想揍他，可是绷紧了拳头，他却……

他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停止心中升起的怀疑。

是真正打算拯救，还是打着一己之私？和这个疯萝莉相处的瞬间并不长，他既看过她残忍自我的一面，也面对过她任性而淘气的小女孩模样。

……自己，能确定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吗？

成跃恍然间想起了星灵海中她曾试探自己的一番话，当时看起来充满诱惑的言语，在现在想来却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会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如果有那样的机会，说不定她真的会……

“对吧？你也想到了。你和她之间的信任并没有那么牢固，不然她也不会把你这个弱者推向这里。”

“到了这个时候，难道你还想继续你幼稚的坚持？”

看着成跃愈发恍惚，不能自已的模样，自感觉时机已到的许江堰冷笑。

“我可以妥协，我只需要目前收集的一部分灵质就好，听好，只要你愿意放弃，不会有更多人受伤……”

“我们两个当然不是同伴，但她也不一定就是你的朋友……”

“放弃吧。”

“放弃吧。”

“放弃吧……”

怪异身上空洞的人体附在成跃耳边，不住呢喃。

许江堰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动摇着他的意志。

疯萝莉真的会这么做吗？到了现在，他还是不能明白，真正的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是逼迫自己踏入怪异，诱惑自己吸收灵质的人，还是那个关心着母亲，以一己之力承担一切的人？

放弃……会比较好吗？即使无法信任，他也已经没办法救下所有人，但至少……

颤抖中，他掏出了怀里收藏好的木片符印。

只要捏碎它，自己就能离开。

没有牵引的黎幸雪将不再有间隙改写仪式，甚至受伤不轻的她说不定会……

颤动的木片僵在了自己的手里。

……从来没有任何人逼迫过自己。

无论是在休息室里的诱惑，还是老房子里开玩笑似的威胁。

如果他不愿意的话，他明明清楚，疯萝莉绝对不会真的凭这些就威胁他。

在城市里解决怪异，为流浪的灵提供美好的梦境。她一次次将成跃从危险中拖进拖出，却从不让他承受一点伤害。

那一句句带着欣喜的“成跃哥哥”，那明明遍体鳞伤，还向他竖起的大拇指……

怎么可能因为这几句话就能颠覆！

“假如有一天，你不得不去面对，那么就记住这句话。”

“不要忘记你曾经坚信的东西。”

他想起了兰德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你的提议听起来不错。”低着头，成跃声音低沉地说道。

“哦？那你的意思是……”

“但我现在只想给你一顿毒打！”

抬起头，成跃咬牙切齿，咧开一个微笑。

充满嘲讽的微笑！

“……那就带着你的天真，和那个小女孩一起下地狱去吧！”

怪异身上的人体像疯子一样向他撕咬。

这时候，强烈的意志，让星树果实中紧闭的大门，再一次，叩开！

神灵的符文，意志模型在成跃灵海建立。在人体们咬下他身体的一瞬间，他就已经虚化成一团血雾，变成一段无法捉摸的不定型体！

转移到怪异附近现身，成跃半跪在地。

再一次构筑意志模型，他知道自己已经拥有了和怪异纠缠的本钱，不会被它轻易捕捉的可怕能力。

但是想要毒打它一顿，却还是差了一点。

自己印象里最强大的存在，是什么呢？

他忽然想起了在进入梦境前，从顾冰羽手机里看到的那段视频。

疾风，骤雨，仿佛连空间都能撕裂的一斩。

成跃的右手构筑出和视频的白发少女手中，一模一样的唐刀。

“很遗憾，我学贷还没还清，游戏也没有玩够，还不想这么早下地狱。”

在树海永恒的寂静中，成跃缓缓将右手搭在了唐刀的刀柄上。

稍微有点狼狈的面孔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那就只有请你下去了！”

长刃如风，怒气如火！无法看清的剑气在照亮了少年没有迷茫的眼神。

一片一片，将梦境，空间，连同怪异的身体每个部位，都割裂成片！

他看到怪异还在自愈，肢体还在生长。但是不断挥刃的他灵性已经疲乏，于是他跳上了怪异的肢体，来到貌似许江堰的肉团面前，没有任何犹豫。

这就是他最后的波纹了！

长刀，刺下！

在那一瞬间，怪异的嘶吼声穿透了梦境树海，刀刃碎骨，有污秽之血将他染成一片赤红。

而自这片赤红之中，成跃竭尽全力，将长刀划下，在剑光与嘶哑的嗓音里，将怪异最后的残体一分为二！

梦境空间在这瞬间，发出噼啪残响，在成跃眼前，碎裂。

“……我们会记住你。”

“哦，那下次见面，我还要揍你一顿。”

怪异的最后一缕意志在空间破碎前崩溃，消散之前，只给他留下了一句话。

很快，半个空间溃灭了，剧烈摇晃中，消耗过度的成跃感觉到意识开始模糊。

他在迷蒙中感觉到，破碎的梦境外，有一只看不清的大手抓住了他。

灵性枯竭的他没有任何对抗的手段，却意外的没有感到害怕。

直到一只纤细的小手贴住了他的掌心，他在迷蒙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微笑。

“任务完成的还算可以？”

“嗯！九十九分，少一分怕你骄傲！”

“那怎么不给个一百零三分……”

小小手掌贴在抓住成跃的巨手上，如神灵般的意志不由分说就将巨手崩溃成散乱的灵质。

黎幸雪牵着脱力的成跃，来到被改写完成的仪式法阵面前。

“仪式已经举行到这个地步，光靠破坏已经没办法让受伤的人恢复了。”

“所以我花了一点时间，解析和改写整个术法。为了将术法的指向者从那个神灵，转变成长良西街的所有人。”

“从他们身上来，就应该回到他们身上去！”

“距离启动这个仪式，还需要再多一个人的力量。”

说着，黎幸雪向成跃伸出一只手掌。

“没想到我这个工具人，还能发挥挺大作用……”

“当然，所以不是谁都可以哦！只有你……”

梦境领主的意志模型在迷蒙不清中启动，一大一小两个掌心贴在一起，荡漾的波纹同时扩散到了整个仪式法阵上！

在破碎的梦境树海中，此刻，闪烁如绚烂烟火的星点在空中散开，是一缕缕褪去污秽后的纯粹灵质。

在失去意识之前，成跃的视线最后一眼，落在了与他手心相连的黎幸雪脸上。

哪怕到了很久之后，印象中的一切都会在岁月的潮汐中磨灭，被遗忘。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每一个梦境，还有疯萝莉这张遥远又坚毅的脸，一定也不会被自己忘记吧？

在很久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