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琨泽牵着女儿的小手一路上问了几句“你身体怎么样?”“吃得好吗?”“裴妈妈身体怎么样?”“吃得好吗?”
段阿云都一一乖巧地作答。
答完后,父女俩是夏虫一般的沉默,尴尬和不知所措在段坤泽手心蔓延,余佳感觉到他手里的汗水很黏。
堂堂虎嗔将军,天不怕地不怕,面对女儿居然忐忑得像个小孩。
他常年在外,在京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也花在虎家军上,和女儿们的亲子时光自然很少,心里对女儿都是多有亏欠的。
这次的事他心中有愧,觉得自己没有照看到两个女儿,以致两个差点就去了,他更加不知所措。
“呀,阿云你看,蟠桃熟了。”
旁边是桃林,里面的桃树每一棵都不相同,每一棵都高大粗壮。单论成熟的时间,从初夏到晚秋,桃园里都有桃果。
段坤泽看见的那棵蟠桃树在桃林的外沿,看上去盘曲宛转,应该是特意来造景的树,而且早熟的蟠桃并不多见,的确也算得上是棵奇树。
“摘来吃吧。”余佳看着这满树的硕果心里直痒痒。
“得嘞!”虎嗔将军得令,嗖嗖地就爬上蟠桃树,一直要上顶端。
“爹爹,不要上去了。”摇摇欲坠,看的人惊心。
“最上面的才好吃!”他不像个摘蟠桃的,倒像个摘星星的。
总算是顺利地下来了,他把兜着的蟠桃露给女儿,余佳从善如流地选了最大最红的一个。
“我给你擦擦。”他就要拿过去擦。
“爹爹不好拿,我自己擦。”余佳拿出桃蛋给她的小手帕,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然后递给段琨泽。
本来她想自己吃的,但是旁边星星眼的男人实在是让她胆战心惊。
“阿云吃,我看阿云吃。”
“爹爹先吃,百善孝为先。”
这句让将军很是吃惊:“阿云啊,谁教你的?”
九年义务教育和普通高等教育教的。
“看的书。”
“你认得字么?”
“我认得。”
段琨泽惊呆了,自己的傻女儿说她会识字了,这比把她嫁出去还让人吃惊。
段琨泽接过桃子,一口一口地细品起来。
送女儿回院后,段琨泽转头就去找裴妈妈。
“妈妈,阿云不傻了?”
裴妈妈在从招华堂回院的半路上,听见儿子这样问,犹豫了一下。
“我不确定,但是我也感觉姑娘聪明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落水醒来后。她现在比以前有精神,天天找人给她讲故事,满府地跑。我找人留心了下,她每天拿了块木板刻刻画画的,虽然我看不懂那是什么字符,但是感觉是在标记整个将军府。”
“对了,晚上回院,写写画画的,看上去挺有条理的。”
“阿云给我说她看书,她看书!”段琨泽有些激动。
“是拿了几本书,她还真的看了?”裴妈妈显然也很惊讶。
“二姑娘也不太一样了,现在特别……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喜欢。”
“这落水是个好事?”段琨泽有点想不通。
“饶是我精通医术,也没看出姑娘哪里不对劲。”
“阿云的病真要好了,也算能宽慰她那早逝的母亲。”段琨泽想起往事,不由得唏嘘感叹。
对于普宁郡主,他是真心喜欢。
当初他跟着圣上征战蜀地,普宁郡主的父亲平康王庸碌无为,面对大敌当前,还聚众抹骨牌,等敌军破了天险才开始惊慌,于是想用联姻求得平安。
当时圣上的元妻叶氏积威甚重,纵然普宁郡主美貌如花,怎么也不敢带回家,看他身边空荡荡的,于是就赏给了他。
后来,圣上破了城,平康王死于乱军。
因为此事,普宁郡主一直郁结难开。
段琨泽对她千百般好,她仍然冷冷淡淡的,段琨泽还是对她千百般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特别是面对长得好且脾气好的男人,普宁郡主慢慢就接受了他,这小日子刚要变得蜜里调油,普宁郡主薨了,遗下个娃娃。
他给娃娃取名段阿云,因为普宁郡主说过,人生苦短,要让她的孩子一辈子像云一样自由自在。
阿云小的时候,他也曾深夜抱着她在屋子里转圈圈,哄她入眠,也曾给她洗过尿布,喂过饭。
然后解凝公主来了,看见他百般宠爱阿云,心里嫉恨得很。
那时起他开始担心女儿的安危,他是最清楚的,解凝是个疯子,但她同时也是皇上的得力干将,他不能动,只能防。
他把养母从蜀香山请下来,照顾女儿。
没想到,只有千年捉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女儿最终还是惨遭黑手。
为着这件事,他一直愧疚在心。如果女儿病好了,普宁在天之灵应该能少骂他两句吧。
裴妈妈见他情绪低落,温言安慰他:“当时的事,不是你我能够改变的,你从小在山野里面长大的,最应该学到的就是豁达。如今姑娘好了,多多珍惜以后的时光。”
说及此处,裴妈妈话锋一转:“琨琨啊,我早就想说你了,别天天往外跑,找些京城的差事做不好吗?所谓亲子,就是要亲近自己的孩子,哪儿有你这样的父亲,巴不得离家八千里似的,那皇帝有什么事,你跑得比谁都快,也没见他再给你指个媳妇儿。”
段琨泽点头如捣葱,大气不敢多出。
“算了,他指的媳妇儿算不得上品。以后妈妈给你物色物色。知道了?”裴妈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云先生那里还有事,我去看看啊哈哈哈。您多看看阿云哈。”他赶紧行礼告退。
裴妈妈难得翻了个白眼,倒霉孩子。
余佳踏踏实实地吃了个晚饭,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和天天见面。
木犀院是不可能去的,那里面都是解凝公主老妖婆留下的人,说不定也像解凝公主一样,整天想着毒死她。都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毕竟惜命。
正想着怎么和天天取得联系,裴妈妈进来给她端了水净面。
看见裴妈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样子,她几乎以为自己脸上有粑粑呢。
“姑娘。”裴妈妈唤她。
“哎,妈妈有话请说便是。”
“你……会看书了?”
“看得懂一部分……”毕竟繁体字她也认不全。
“这……那啥……什么时候……谁……”裴妈妈一时竟不知道从何问起。
“妈妈,您坐。”余佳把她扶到桌前,觉得是时候摊牌了,她实在没有必要装傻子。
“妈妈,说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上次落水醒来后我脑子就不糊涂了。”余佳坦然道。
“就是有的事情记不清了,不过妈妈您以前给我讲故事,给我念书,教我认字,我都记得。”这是她从桃蛋那里听来的,裴妈妈为了锻炼她的智力,每天都不厌其烦地教她认字读书。
“妈妈这些年辛苦了,阿云以后会好好待妈妈的。”余佳看向裴妈妈的眼睛,这是她的真心话,裴妈妈这些天对她的好,她感受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不论是段阿云还是余佳,都应该珍惜她,感激她。
裴妈妈眼睛里蕴含着泪水,她和将军一样,这些年对阿云都有愧疚,此时如她所愿,阿云好了,她觉得功德圆满,这一份是高兴。
而阿云亲口说出来这些感谢的话,更是填满了她内心的空缺,只感到有什么情绪马上要溢出来。
“姑娘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裴妈妈笑起来像在哭,让余佳看见裴妈妈到底还是有几条皱纹的。
“妈妈以后还是要教阿云念书啊。”她凑过去抱住裴妈妈。
“好,好孩子。”裴妈妈忍不住了,眼泪大粒大粒地落在余佳的后颈。
桃蛋进来看见这一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深受感动,冲过来抱着她们俩嚎啕大哭,她这一哭就把这俩人的哭意哭没了。
夏日的余热在傍晚酝酿,有些早蝉已经开始鸣叫,蕉红院的下人们听见嗷嗷的哭声,都停下手里的活,看向主子的屋子,不明所以。
后来将军府传出一个流言,将军府惜花湖有里有花仙,大姑娘落水后,竟把失了的魂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