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和蒋溪洲分开到现在,雪言一直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像是装满了浆糊不停的搅来搅去。
她大致也记不起是如何同秦子衿一同走进了前厅,他一路上好像问了她许多话又好像什么也没说,她好像一直都只是无意识的跟着他无意识的回话。
前厅的饭桌上满满当当的放置着做好的饭菜,却没有丝毫被人动过的痕迹。他和她的位置上,碗筷如往常那般搁置着,鼻子还可以隐约嗅到食物的香气,却少了那股热气腾腾的味道让人没有半点食欲。
她和秦子衿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许是秦子衿担心她在外许久未曾用膳,于是便径直带她走到饭桌边坐下。
他倒也不多问什么,只是见雪言走得累了,亲自给她倒了杯茶,递给她。
雪言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死命的盯着眼前的青花碗,像是要给它盯出一个窟窿才肯罢休,她从进门到现在一直都低着头,从脚尖看到碗心,却怎么也不敢抬头看秦子衿一眼。
就算已经过去近一盏茶的功夫,雪言还是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灼热,从两颊一直烧到耳郭。
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是飘在云里,随着微风而悠悠荡漾的,耳边只是一直反复重复着一句话“还好你没事。”
是软绵柔和的云,也是秦子衿的怀,让人深陷其中忘乎所以。
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的,从哪里开始说起?是自己今日为何私自出门?还是自己究竟去了哪里?关于那个让她慌了阵脚的拥抱?还是他此时为何会身在府中。
那些个千奇百怪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缠作一团,寻不到源头也找不到答案。
雪言无意识的揪着自己的裙角,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慌乱,她觉得自己总是要做些什么的,若是就如此傻坐着,那心脏猛烈的跳动感更会让她不知所措。
许是见雪言一直低头不语心事重重的缘故,秦子衿端茶的手僵了僵,又不着痕迹的收回,放在嘴边轻抿一口,徐徐咽下。
“来人,把这些饭菜重新热一下。”秦子衿对着门外唤了一声,便立刻有丫鬟陆续前来收走了桌上的饭菜。
原本四下安静的让雪言有些不安,但秦子衿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倒是没得由来的让她心头猛然一颤,手一抖,原本衣裳表面那层丝绸就是轻薄至极,自己一时间下手没了轻重竟生生的给衣角揪出一个洞来。
原本想要开口说自己已经吃过了,但一时想到秦子衿许是为了等自己还未曾吃饭,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的咽下。
不过片刻功夫,下人们便陆续送回了菜肴。
原本透着冰冷意味的香气此时变得温暖敦厚起来,自己的心情也随着平和了许多。
雪言也没有跟秦子衿客套什么,她心里甚是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无礼,但此时乱了心神也便纵容了自己一次。
雪言同往常一样,执起了筷子,虽说此时并无食欲,还是依旧象征性的夹了几块菜,在嘴里反反复复的咀嚼,直到再也无法分辨原本的口感才缓缓吞下,一个劲的拖延时间等待秦子衿吃完。
秦子衿像是觉察到她的异样,筷子被搁置在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雪言可是用过午膳了?”
醉吟楼的饭菜虽说也称不上是山珍海味,但雪言想着蒋溪洲那股子抠门劲儿,若是自己不多吃些,他怕是不会放过自己。愣是把肚子撑得没有余地这才罢休,此时若是硬说自己未用午膳,秦子衿必定要让自己多吃些,这样下去,自己怕是承受不住。
想来还不如实话实说。
雪言也没有看他,只是依旧埋着头点了点脑袋,远远望去,那模样倒是像极了小鸡啄米的画面。
又是一阵沉默,虽说自己跟着暮烟如此多年,早已是练就了谎话张口便来的本事,但今日秦子衿所做实在让自己乱了阵脚,与其被他带着走,还不如先自己交代清楚让他无话可说。
雪言吞了口唾沫,眼睛微微转了转,往上望了秦子衿一眼,不过一眼,还未曾触及到他的眼睛,便又急急的下移隐约能听到自己紊乱的呼吸声。
“今日我送秦公子走后,看着今日天气不错,于是便独自一人外出转了转,从前我在秦国时便听闻这雍都城内的醉吟楼的菜肴比皇宫中的御厨还胜上三分,心里想着若是来此一趟不去尝尝那美味属实对不起自己。”
雪言用指腹比划了一下自己衣角上的洞,倒是足以让一个手指进出自如,她也是不敢再如此揪下去,索性就伸手顺了顺自己散落在肩上的碎发。
“原本只是一时兴起便出了王府,却未曾想到自己在雍都城中迷了路,心中坚信着自己能够找到,没想到竟耽误如此之久。”
对于这种真假参半的谎话自己几乎是张口就来,完全不用细细思索,只要自己够坚决,也不怕秦子衿不相信。
雪言索性用手肘撑着桌面用掌心托着脸,表情坚定又淡然的看着秦子衿。
暮烟曾说过,越是扯出来的谎话越离谱越是要诚恳的望着对方的眼睛,这样方能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听着雪言的话,秦子衿抬了抬眸,望着她的眼睛“雪言今日可是一人在醉吟楼吃饭。”又端了茶杯放在唇边反反复复的吹着气,却并无半点想喝的意思。
“自然。”她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的脱口而出。
秦子衿搁了茶杯,笑得有些意味不明“那醉吟楼的菜肴可合雪言的胃口?”
雪言不自觉的扫视了这满桌子的菜没得由来的“噗嗤”一笑,仰头看着秦子衿,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调说道:“虽说雪言没有福气未曾尝过御厨的手艺,但这醉吟楼师傅的手艺比起子衿而言都还逊色三分,如此看来那也算得上是徒有虚名了。”这话倒是没有半点恭维的意思。
这话对于秦子衿倒像是很受用,他笑得十分爽朗:“这饭哪,不仅是尝厨子的手艺,更是尝一个氛围,雪言若是独自一人坐于醉吟楼,那自然是感受不到那个中滋味。”
雪言若有所思的望着秦子衿,她总觉得他的话语中暗含着旁的意思,一时间却也说不明白,只是企图从他脸上找出些许破绽。
而他却依旧只是如往常般温润的笑着,没有丝毫偏差。
“子衿还是先用膳吧,这个时辰许是早已饿了。”雪言只是觉得若是再如此交谈下去,秦子衿或许能将午膳和晚膳一起并用了。
秦子衿也没有多言,重新拿起筷子便开始自顾自的用膳,与雪言一见到食物眼里便再也容不了其他的架势截然相反,秦子衿就算是拿了一只鸡腿放在嘴边啃,也不会让旁人感受到一丝的粗放之气。
他永远都是那样,身体笔挺的,一只手拿着食物,另一只手小心的扶着衣袖,漏出一小节白皙且线条分明的手臂。
他的手指永远都是白皙纤长,骨节分明,让雪言这个女子都自叹弗如,哪怕他是握了一只满是油光猪蹄在指间,也丝毫不会觉得那只手会因为那只猪蹄而变得不堪,只会觉得那只猪蹄会因为那晶莹剔透的指节而变得可爱起来。
秦子衿是优雅的,那种优雅并非那些所谓大家闺秀般的通过细嚼慢咽,兰花指轻捻刻意塑造。
比起优雅,倒不如说是与生俱来的贵族之气,他从不刻意将一口饭分做两口来咀嚼,好像他如常人并无什么不同,但同样的事情,秦子衿做来,总是让人觉得无比赏心悦目。
雪言就这般撑着下巴看着秦子衿吃饭,她倒不觉得有什么,果然长得好看的人无论是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直到秦子衿搁了筷子,开始用手帕仔细擦拭着嘴角,雪言也顺势起了身准备告辞。
正要准备出声,却被秦子衿抢先了一步“雪言。”只是短短两个字,便再无多言。
“嗯?”随口应了一声,虽说秦子衿的美色自己是怎么也看不够,但是如此多的美食在自己面前却吃不下去,吃不下去也罢了,还要看着旁人吃,对于雪言而言无异于一种折磨。
秦子衿望着她,动了动嘴,半晌,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雪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却没得由来的想起来在王府门口那个拥抱。
她踌躇了片刻,还是从齿间蹦出几个字来:“王爷你...”只是短短三个字的功夫,她又敏锐的觉察到自己的两颊又开始发烫,后面的话语百转千回,终究还是被没入腹中。
秦子衿眼神有一丝的慌乱,雪言几乎毫不怀疑,他心中是明了自己未曾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只是一瞬,他迅速平静了下来,缓缓道:“这几日陪伴皇上倒是习得了不少与人相处之道。”秦子衿狡黠一笑:“皇上说得有理,若是真心实意心悦一名女子那边要让她知晓,藏着掖着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尽管秦子衿已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往常一般和缓平静,但在雪言听来依旧有些微微颤抖。
他目光灼灼的望着雪言,眼神中满是期待。
“子衿公子。”雪言深吸了一口气,她隐约可以感受到自己胸腔的起伏,秦子衿的眼神早已写明了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她明白,但是她不愿也不想听到。
“雪言在外散了一整天的心,此时实在是累了,若是子衿公子并无别的事情,那雪言便先行告辞。”未等秦子衿回答,雪言转身变要离开,慌乱之间,不小心绊到了门槛,雪言浑身不受控制的往前一踉跄,险些摔倒,却唯恐秦子衿上前来扶她,只是一刻也不想停留,逃也似的离开。
秦子衿独自一人怔怔坐着,见她险些摔倒,下意识的起身想要去扶,未等他靠近,她便逃也似的走了。
望着雪言落荒而逃的背影,秦子衿一双眼里写满了迷惘,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他才深深的叹了口气,像是浑身没了力气般的瘫软在椅子上,那一刻的慌乱,像极了一个犯错的孩子。
雪言方才走到房门口,便看见挽月急匆匆的赶来,见了她,圆圆的眼睛里写满了激动:“姑娘您终于回来了,方才王爷回府找不见您,可着急坏了。”
雪言带着挽月进了里屋,也不拘礼的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雪言倒了杯茶水囫囵吞下,已然凉透了的茶从口腔滑下,倒是让她平静了些许,只是心脏已经跳得厉害。
她一仰头又喝尽了一杯。
见雪言这般一杯接一杯喝早已凉透的茶水,挽月似乎有些无措,她望着雪言,眼神里写满了担忧:“姑娘这茶水已然凉透了,挽月这边重新去沏一壶。”说着便起身要去拿茶壶。
雪言顺势握住了挽月伸到茶壶边上的手,顺了口气又拉她坐下:“不必了。”
“据挽月所说,王爷曾寻过我?”
挽月微微歪头,似乎实在思索不久前发生的事情:“王爷方才回来在府中找寻姑娘许久没有找到,于是便和如一公子前来问我,我便如实所说,姑娘一早去送了王爷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挽月顿了顿,小心翼翼的望了雪言一眼,又接着说了下去:“王爷便说姑娘许是出了府,只是你独自出门他实在有些不放心,于是便吩咐如一公子四处找找,他去幽兰坊看看...”
“幽兰坊?!”雪言端着茶杯的手颤了颤,挽月被她忽而拔高的音量吓得浑身一颤,也再也不敢多说话。
雪言急急的拉了挽月的手:“王爷和如一公子是何时外出的。”
挽月眼中有些不安,她低头略微思索了片刻:“大抵是午时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