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宝殿上,青烛台长明灯亮如白昼。
冷天清踏入殿中。
年过半百,胡须发白的老住持静坐在香案前的蒲团上,背影清矍。
四周的墙壁上,衣饰繁复,臂挽披帛的神女飞天而去。殿上,巨大的佛像岿然而坐,拈花而笑,慈眉善目的模样,像是在俯瞰芸芸众生。
他捻起三支线香,朝着佛像恭恭敬敬跪拜下去。
他不信教,但多年来钻研星象占卜,让他对神明常怀一颗敬畏之心。
拜完后,他索性在老住持身旁的蒲团上坐下。
满殿寂然。
冷天清知道和尚们在诵经念佛时,不喜被人打扰,也就没有出声,只是静静陪坐着。
他实在无聊,不禁细细打量起这闭目屏息的老和尚。
从前,他还在山上学道时,总听师父说,佛家弟子,常年吃斋戒欲,守着清规过日子,因此容颜较之常人衰老更慢,多是十分长寿,有得道高僧,甚至可得永生。
但眼前这老和尚,看起来也不比他年轻多少。
他抬头望向殿外的苍穹。
月如银盘,星子璀璨。
夏夜总是观赏星象的最好季节。
与那缥缈无边的浩瀚星河相比,人命是多么渺小。
生老病死,是谁都无法逃过的自然规律。
从古至今,无数帝王将相所追逐的永生,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嫌坐着太累,索性将头枕在蒲团上,横卧着看那殿外的深邃夜空。
他看了许久。
老住持依旧毫无动静,像是睡着一般。
他有些不耐,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老住持依然岿然不动。
他内心焦躁起来,忍不住又用手推了推。
可是无论他怎么去作弄,老住持都如同一尊毫无生命的雕塑。
冷天清翻身从地上坐起,本想骂骂咧咧,但余光瞥到殿上的大佛时,还是硬生生憋住了。
他生气道:“真是晦气。”
他正欲起身出去,那一直入定的老住持却睁开眼,微微一笑。
“施主,哪里去?”
冷天清心中大喜,连忙又坐下。
他面色诚恳:“实不相瞒,深夜叨扰,确有要事想请方丈大师相助。”
老住持:“施主请讲。”
冷天清将自己所求之事说了一遍。
他已经算过了,今日后半夜二更时分,阴气为一日最盛,适合为豫亲王招魂。
若论起做法事,自然是这些和尚最为擅长。
他心中本还忐忑,却不想老和尚听完后,没有推辞就答应了他。
他欣喜不已,连忙去准备所需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一切都已布置妥当。
仪式顺利进行。
老和尚诵念着旁人听不懂的经文,冷天清则是将豫亲王的随身物品摆放在香案上,焦急等待。
他知道这种东西并不可信。
他也只是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报着尝试的心态罢了。
宝殿寂静,烛光静谧。
豫亲王还是没有醒来。
冷天清难掩失望之色。
老住持看在眼里,劝慰他:“到了该醒来的时候,他自然会醒来的。”
他叹了口气:“我年轻的时候,师父曾为我看过相,说我这辈子命途多舛,尤其晚年更是恶疾缠身,不得善终……”
就因为师父这番话,他多年来苦学医术。
可如今,师父的话,似乎正在慢慢应验。
难道,人真的逃不过宿命吗?
他垂头丧气回到厢房,抚着身上被钉入银魄针的地方,眼前浮现出这大半生的沧桑。
他一生未娶,无儿无女,活到这把年纪也算是了无牵挂。
可惜,心中还是不甘呐……
初夏的夜,星河璀璨。
一颗流星拖着长长尾巴自天际划过。
青竹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
寝房很静,静得他甚至能听到血液在身体里重新流淌的声音。
他坐起身,抬手遮了遮刺眼的烛光。
环顾四周,是个陌生的房间,但房内古朴的布置以及窗台下的煤油灯,无不透出久远的年代感。
沐初兰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衣着。
明明当时的记忆那么清晰,眼前的景象也是那么真实。
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回去了。
却不想,最终还是没有。
他起身下榻。
夜朗风清,冷天清坐在屋檐的青瓦上,拎着酒壶,一边欣赏夜景,一边借酒消愁。
眼角的余光不小心瞥到院中那抹人影。
那破烂的衣衫,熟悉的身影……是豫亲王?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因为喝酒而眼花后,跃下屋檐。
躺了这么多天,沐初兰不仅口干舌燥,还腹中饥饿。
他见厢房寂静,院中无人,正想四处走走。
一道黑影蓦然窜至他的眼前。
“你、你真的醒啦……”
冷天清惊喜不已,原本早就不抱希望了。
可这世上的事,总是绝处逢生。
猛然见到他的脸,沐初兰也是一愣。
“怎么会是你?”
他话音未落,冷天清就已伸手搭上他的腕间。
脉搏有力,脉象平稳。
看来豫亲王总算是死里逃生了。
“不是我是谁,我可都已经守了你二十多日了……”
他的话惊住了沐初兰。
原来距离那日被人刺杀,已经过去二十余日了吗?
想起那夜的惨状,他忍不住手指紧缩,眼眸染上几分戾气。
他要报仇,他一定要找出到底是谁对他下此毒手!
念及至此,他一把揪住冷天清的领口。
“告诉我,到底是谁要杀我?”
他的声音因昏睡多日,而十分粗糙喑哑,此时又带了浓烈的怨恨,听来让人觉得胆寒。
冷天清被他吓了一跳:“我、我怎么会知道?”
沐初兰逼问:“那你为何会和我在一起?”
冷天清将事情经过与他讲述一遍。
“我是被良妃娘娘叫来给你治伤,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奄奄一息了。”
沐初兰有些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救我的人,是良妃?”
他与西北枫并无过多交情,那日辞行,西北枫甚至还想游说他造反……
他下意识地摸了把胸口。
拼命想要护住的虎符早已不在。
只隐约记得那日,刺杀他的人提到了“皇上”二字。
直至现在,他仍不敢相信,想要取他性命的人,乃是夏亦辰。
皇后每天都想失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