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
众妃嫔陪着太后一直等到天明。
太后的身子经过这些时日的将养,好不容易好些,如今又受打击,撑到天明后,架不住太医的劝诫,回了自己宫中。
太后走了,皇后也不在,为首的自然成了秦贵妃。
她挑眉瞧着躺在床榻上,半死不活的夏亦辰,内心烦躁。
别人入宫纵然得不到皇帝宠爱,也能落得个锦衣玉食,富贵荣华。
可她呢,既无宠爱,也无荣华,现下还摊上皇帝不知死活的烂摊子……
若是夏亦辰这次真的凶多吉少,那她要怎么办?
她思索着自己的后路,越想越觉得上天不公,也没心思再待在未央宫。
其他妃嫔见她离场,也都陆陆续续离开。
守了一夜,淑妃又困又饿,她忍不住扯了扯德妃的衣角,小声问:“德妃姐姐,我们回去吧?”
德妃想等着沐花音回来,但她抬眼,见贤妃、良妃也都望着她。
若她不走,倒显得故作殷勤似的,其他几人也不好先走。
她顾念其他人,只好点头道:“嗯,想来几位妹妹定然也困了,我们先回去吧。”
四人一起出了未央宫。
朝阳只是初升,却已有聒噪的蝉儿隐在茂盛树叶间大肆鸣叫。
清晨寂静,更显得这蝉鸣刺耳。
德妃想着自己的心事,快要行至自己的瑶华宫时,才发现跟在身后的淑妃。
“淑妃妹妹,你还有事吗?”
她不问还好,这一出声,淑妃突然就红了眼眶。
“德妃姐姐,你说,如果皇上死了,我们是不是要殉葬啊……”
德妃愣住。
眼前的女孩容颜稚嫩,身段虽还未长开,但依稀可见日后的好容色。那双清澈的杏眼中,因对死亡的恐惧,蕴着淡淡水雾,洇湿了卷翘长睫。
富贵人家的女孩儿,在淑妃这个年纪,大抵都还在双亲怀中撒娇罢。
她心底蓦然柔软,微微俯身,将淑妃搂住怀中。
她贴着淑妃的耳畔,声音柔软温暖:“怎么会呢?皇上不会死的,咱们更不会殉葬。”
“真的吗?”
“嗯,姐姐向你保证,你一定会长大,成为容貌出众的小美人儿的。”
她话语中透着坚定。
淑妃嗅着她身上好闻的草木香,心中有暖暖的甜意漾开。
德妃姐姐真好。
她不要成为什么容貌出众的小美人儿,她只希望自己长大后,能像德妃姐姐这般温柔坚强,暖如冬阳。
德妃将她带入瑶华宫,替她梳洗妥当后,又吩咐婢女备下早膳,哄着她吃饱后,才派人将她送回宫中。
安顿好淑妃后,她又回到了未央宫。
她心知皇后娘娘现下是没有时间陪伴在皇上左右的,即使有太医和宫婢守着,她还是放心不下。
就算她什么都做不了,也要替皇后娘娘守着皇上。
她守了整整一天,直至日薄西山。
傍晚的天边是成片的火烧云,美丽而灿烂。
她不想回瑶华宫,便一个人在宫中四处走走。
她随性漫步至御花园。
满园绿叶亭亭如盖,花团锦簇,晚风拂过,淡淡花香在园中漫开,最是让人心驰神往的景色。
她来到墙边的几株梅树下。
她仰起小脸,望着枝繁叶茂的头顶。
那日的梅花早日凋落,可那日的场景,那日的人,似乎依然站在眼前般。
暮色缱绻,晚风吹乱她的发丝。
朗月东升,她被笼罩枝繁叶茂的树影下。
她圆睁着双眼,透过绿叶间隙,去寻那皎皎月色。
可眼中,却渐渐有水汽弥漫。
她入宫仅一年,可往日的时光,却像是隔了几个世纪般漫长。
而往后的几十年,她的人生也都会如同过去的这一年,在这深宫蹉跎……
她忽然无力地垂下头,嘴角弯起自嘲的笑。
她无数次安慰着自己,这就是她的命运。
可在内心最隐秘的地方,还是有一丝小小的期待……
期待什么呢?
泪水自眼角无声滑落,像是要将心中无法言说的委屈都一一道尽。
这时,一方素净的蓝色手帕蓦然出现在她视线中。
她愕然抬头。
眼前的少年公子,如重逢那日身披甲胄,玉冠束发,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上官蕴凝视着她满脸的泪痕,眸光微暗,默不作声地拿手帕轻轻擦拭。
他动作轻柔,神情中更蕴着几分怜惜。
四目相对,他的身躯被笼在树下阴影中,唯独那双凤眸,异常明亮。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烫得德妃蓦然回过神,后退一步。
意识到自己的模样狼狈不堪,她撇过脸,不自然问:“上官大人为何会在御花园中?”
后宫重地,上官蕴却几次三番闯入。
上官蕴盯着她泛红的脸颊,轻声:“与朝中同僚商议完政事后,偶见娘娘一路漫步,就情不自禁跟了过来。”
他语气暧昧,听得德妃心惊肉跳,只想尽快逃开。
她急忙道:“既是如此,那上官大人还是早些出宫回府吧。”
她转身欲走,却被上官蕴拉住臂弯。
他压低嗓音,询问:“今日是我的生辰,不知德妃娘娘可否相陪?”
如今宫中因为皇上遇刺乱作一团,她又怎么能去陪上官蕴?
念及至此,她正要出言婉拒,上官蕴却已经猜到她的心思,接着道:“皇上现下昏迷不醒,德妃娘娘即使守在他身旁也无济于事……上官蕴别无他求,恳请娘娘答应。”
他眼中流露出恳求之意。
德妃左右为难,她本就不善于拒绝别人,如今面对上官蕴的热切期待,拒绝的话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上官蕴知她性子内敛,见她不出言拒绝,当即拉着她一路来到宫门口。
德妃直到上了他的马车,方才回过神来。
她吃惊地望向上官蕴,“你这是要带我出宫……”
身为后妃,没有旨意,私自出宫乃是大罪。
上官蕴不答,只是将食指抵在她的唇前,示意她噤声。
马车自宫门穿梭而过,守门的侍卫早已被上官蕴买通,因此只是装模作样盘查几句,就将他们放行。
出了宫门,马车一路直奔长乐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