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敬不敌盛情。

严阳在方家四人热情似火地包围中走进了餐厅，方诺屁颠屁颠跟在严阳身后，笑着要帮他拿背包。“谢谢小诺，包有点重哦，我自己来。”屋内装修简约精致同时又不失大气和稳重，主打白黑色系在灯光暖色系的映衬烘托下，光线柔和而明亮，让人入沐于三月春日的暖阳中。还没等自己完全坐下来，方许便立刻端上一杯绿茶，一抹浅笑融入身旁落地窗里的绿色背景中，简单而清新。

晚饭开始时，方华坚持请严阳上座，但始终拗不过他，便让严阳在左边第一个椅子上坐下了。方诺此时贴到严阳身边，笑嘻嘻地问：“阳哥，我能坐在你身边吗？我发现你比照片上还要帅！”

严阳一声“好的”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意想不到方诺送上夸赞，略微的不好意思后，微笑着回复道：“谢谢夸奖，过奖了，坐吧。”方诺喜笑颜开，立即坐了下来。

长方形的餐桌面积很大，丰盛的佳肴则是摆满了桌子，而且严阳意外发现菜品大多偏家乡菜口味。方华拿出来珍藏多年的茅台酒，被严阳的坚持婉拒了。“第一次煮川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这地地道道重庆人的口味？”许惠满面亲切，和颜悦色。严阳摇着头，一脸真诚地反驳道：“非常好吃，味道纯正。我刚刚还纳闷阿姨家是不是请了一个专业的川菜厨师。阿姨忙了一下午，辛苦了！”“不辛苦，不辛苦。今天坐了一整天车，估计在车站也没怎么吃，那就多吃点啊！”许惠说着忍不住笑着走了过来，拿起桌上多余的干净筷子，给严阳面前的碗和盘子夹上菜。一旁的方华也笑着附和道：“多吃菜，少吃饭！”

方许注意到严阳盯着眼前堆得高高的菜肴，略略发呆。“我妈都是一向如此，喜欢给人夹菜。严阳哥你别介意，随便吃，多吃点菜，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严阳瞬间反应过来，微笑着说：“没有，很少有人可以这么耐心地给我夹菜，我很高兴。谢谢阿姨！”

方诺抬起头来，塞满的嘴巴发出急切的话语声：“阳哥，以后你天天在我家吃饭，我天天给你夹菜。”于是五个人不由得笑起来，一顿饭下来，其乐融融，严阳来之前所担忧的拘束和尴尬完全被消融，心里充满难以言表的温暖和感动。

严阳吃饭中，余光时不时留意着右前方的方许，只见她吃起饭来也格外温柔娴静，忍不住多吃了许多。等他放下筷子，方家四人异口同声地问道“有没有吃饱？”严阳笑着捂着肚子，一脸满足，“好饱，吃撑了。”“没关系的，待会让小许和小诺带你去散散步，消消食。她们两人也经常吃完晚饭出去散步，促进消化。”许惠的提议，方诺第一时间点头赞同：“我也吃撑了，待会咱们一块散步去。我姐常说，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俗语说的。”方许笑着补充。

方许和方诺在厨房帮忙收拾碗碟，严阳提出要一起帮忙，许惠坚决不让他动手，方华也连忙赶过来，带严阳去客房放置行李。“这间房是前两天你阿姨和小许打扫出来的，你看住不住得习惯。”严阳望了一眼敞亮的房间，布置温馨，一尘不染，点了点头，“我很满意！”其实行李也就一个大背包。

行李放毕，方华便带着严阳去了一楼客厅，神色沾沾自喜。其实刚刚去餐厅时会经过客厅，严阳早已注意到，客厅一面宽敞的墙上挂着一幅《清明上河图》格外引人注目。方华注意到了严阳的目光走向，便骄傲地介绍：“那副十字绣长十米，是阿姨和小许绣了三年多才绣成功的。”严阳昂着头看，不知不觉间走近，看着精细繁杂的绣工，赞叹道：“近年来十字绣很流行，今天我在车站，看见一个男的，等车的时候在绣十字绣。《清明上河图》还是很少有人敢挑战，这得花多少耐心、时间和精力。”方华点头赞同，“是的，主要是这个面积太大了。当时许惠阿姨买的时候，我说她们绣十年都不会成功，结果三年就完成了。”

此外，严阳同时留意到客厅墙上挂着不少绘画，一眼望去，其中有国画、毛笔字、素描速写、漫画等等。严阳惊叹之余，问到：“这是谁的作品？”方华眼角眉梢溢出喜色，“这是小许画的，她从小喜欢画画，平时喜欢自学。”“小许是才女！”严阳竖起大拇指，称赞不绝。

“没有，没有！”身后突然传来方许的声音，“有时候闲着无聊，就心血来潮，随便画画，有些画太小儿科了，实在是不能拿不出手来的东西。我爸却偏偏都给大张旗鼓地整出来，放在客厅这么显眼的地方。”方许红着脸，满脸娇羞落在严阳眼中更加动容。

方许为了缓解尴尬，忙引着严阳看他爸平时引以为豪的一些收藏，几排高大的展示架上有许多仿真的字画和瓷器，看起来有些年代感的瓦罐和碗碟，还有现在市场上脱销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民币……严阳眼界大开之时，却注意到了一些石雕木雕根雕等作品。“这些？是雕刻的？”“是的，我爸爸雕刻的，他年轻的时候跟过一个老师傅学过雕刻。”不远处的方华听见他两的对话好像谈到了自己，立马走来过来。严阳朝着走过来的方华说到：“方叔，我也想学雕刻，有机会的话，可不可以教我。”

“好的，当然可以。”

说话间，只听见门口方诺一句兴奋的喊声传来：“阳哥，姐，我们散步去！”转眼间，方诺一个箭步冲了进来，“走走走……”

严阳笑着点头，“好啊。”

夏日天黑的比较慢，此时的七点多，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西边的红晕在扭扭捏捏中慢吞吞地褪色，十分舍不得退场。天空依旧是蓝色的，只是比白天的湛蓝色来得浓郁深厚，满天的星星也已经微微露出了头，影影绰绰中十分等不及。

月亮躲在柳树梢头，像一个害羞的黄花姑娘，时不时露出半张扁圆的脸。不远处突然间惊起了一片蛙声，随后近处也响起了阵阵热闹的蛙声，四面蛙声，遥相呼应。

三人悠悠地荡着，方诺走在中间，遇到拐弯路口便走上前，使得三人的队伍形成满弓之势，而她变成了指引前进方向的离弦之箭。

“你们都好热情，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么备受欢迎！”严阳微笑着，目光跨越方诺，最后落在方许身上，不舍得离开。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严阳哥你这么辛苦大远路赶过来，我们无比荣幸。你能来，我们都很高兴。”方许转过头去，笑脸相对。

“是啊！是啊！阳哥你这么大远路地赶过来，叫什么？哦，对！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我们家简直是蓬荜生辉。姐，怎么样，我四个字说的溜吧！”方诺满脸把持不住的得意。

严阳会心一笑，突然间内心萌发出一种强烈的渴望：就这么一直在柔和的月光里走下去，和方许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半个小时后，方许考虑到严阳奔波了一天，散步太长时间会让他吃不消，于是委婉的提议回去。方诺也附和到：“阳哥，要不咱回去吧！你早点回去休息。”

“没事，我一点也不累。难得遇见这么好的月色，呼吸到这么新鲜的空气。”

于是在严阳的坚持下，三人继续散步开来，直到方华和许惠出门来，寻他们回家。

趁严阳洗澡的空，方诺偷偷溜进了给严阳特意准备的房间，放上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道，“严阳哥，早点休息。”其实特意准备只是方诺个人的特意，只因为这间房正好在她隔壁。在她的强烈推荐下，妈妈同意了，大家都没有识破她的“如意小算盘”。早先爸爸给她安排的房间在楼上，住方许隔壁，是方华给她姐妹俩设计的邻居房，只是因为：一不喜欢爬楼梯，她一直坚持宁愿坐着不愿意站着、躺着不愿意坐着的懒惰原则；二不太中意房间以绿色主打的装修。方诺认为自己是活泼的青春少女，豆蔻年华，打心底里喜欢粉红色。一楼她爸妈的邻间房，在她的百般央求中，在装修的时候按照她的意愿，装饰成了她最喜欢的粉红色。而方许则偏爱浅绿色，她觉得这是春天的色彩，是大自然的色彩，它不仅触发清新、自然、平静的视觉冲击，更给内心深处带来生机、希望和正能量。

但现在方诺为了更加接近严阳，搬到了二楼，严阳房间的隔壁。

严阳冲完澡，在许惠阿姨“累了一天，早点休息”的轻声叮咛中道了晚安。他并没有意识到此刻心里些许的不舍，不舍得这就去睡觉，好想再见方许一面，再说句话，再看一看她的笑颜，这是他自认为二十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天，但想想明早起床能再见面，内心的一丝满足油然而生，他很肯定自己的决定，跑这么远，来到一座小城。

黑暗中，严阳辗转反侧，心潮澎湃，好奇怪，自己坐了一天的车，本应该很累的，很容易就睡着的，但怎么也无法入睡。他此刻很兴奋，无法抑制的兴奋，他终于见到了“她”。在那次聊天中得到的全家福，其中有一个人的身影深深攥住了他的眼球。之后，他专门复印了那张照片，更是截取了照片中方许不完整的身形，单独打印成一张照片。那张既不完整又不太清晰的照片，不仅仅被他谨慎地夹在钱包的小小夹层中，更深深地镌刻在脑海里，伴随了自己两年多。两年后的今天，终于见到了本人，方许比起两年前的照片多了一份成长，也多了一份成熟，但那一双眼睛还是那一双眼睛。“她的眼睛里折射着山明水秀、闪耀着星辰大海……在这里，我寻觅到了难得的宁静和强烈的归属……”之后，严阳的坦白与承认却激起了另一个男人内心连绵持久的汹涌波涛和熊熊燃烧的旺盛焰火。

不知不觉间，严阳内心翻转起丝丝幽怨，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拜访方家；为什么不早一点来见她；为什么偏要等个漫长的两年才过来……严阳脑中涌现出方许音容笑貌和那双眼睛，终于见着她了，但是自己在这里也呆不了几天便要离开，好遗憾，不甘心就这么短暂的相遇，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严阳刚才难以抑制的兴奋瞬间被幽怨和遗憾瓜分得所剩无几，原本高涨的情绪一分分暗淡下来，甚至朝着“可怜自己”的方向走去。

情绪积蓄到了一定程度，他开始变得愁苦万分，像是被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脑子里绷紧一根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心里反反复复地说着，“我不想离开”。一瞬间，脑中的弦好像崩断了，严阳一股脑坐了起来，就这样静静地坐了许久。

严阳走下床，月光穿过窗帘，渗透隐约光亮。他慢慢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透过窗户望去，在朦胧的月光下，夜色笼罩在一片静谧中，透着一丝难以琢磨的隐秘。从来没有一个这么古怪的夜晚这般顽皮又如此神奇地牵动着他悲喜交加的情绪，仿佛有一根紧拽在心头里的细线，心绪如同被人操纵的风筝，飘飞地忽高忽低。他在这高深莫测的夜景中发了一会呆，不自觉中回到了床上，翻开了手机，才知道时间接近两点半。“一定要想办法留下来！”他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已经在心里重复了千千万万遍，终于不知道在什么时间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