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她刚学了夫子们两分的真功夫,就被袁喜桃无意间说给丫头的话挑动了心弦。
袁喜桃是这么说的:“有的人很有天赋,但是老师太平庸,反而会把学生给埋没了。比如这字,自成一家,将来才是大书法家,要是跟着老师学,字里行间全都是老师的影子,不过是第二个老师罢了,她什么样,将来你也什么样。”
袁春芳素来就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听到这样的话,当时便记在了心里。
从此以后,自认为有天赋但是会被这些庸才耽误的她,就对夫子们的教导厌烦了起来。
有一次,因不做课业,又对夫子不敬。
夫子生气,气急打了她一个手板子,万万想不到,袁春芳竟然反手夺了过去,指着夫子的鼻子盛气凌人地骂起来:“我们袁家看得起你们,才赏你们一口饭吃,竟然敢责打起姑娘来,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名门大家不成,摆个什么臭架子。”
女夫人们顿时都震惊了,定力不足的一个女夫子更是指着袁春芳,你你了两声,直直给气晕了过去。
袁春芳丢了戒尺在地上,转身扬长而去
第二日一早,夫子们便到了慈安堂,与庞老太太辞行。
这些人,本都是薛蓉给庞老太太找来的,不过是经薛蓉的手,最后该听令的是庞老太太。
只夫子们来了,说了一应用度都有薛蓉亲自供给,不由婆婆庞老太太与大嫂朱氏操心,两个人是过了苦日子知道银子重要性的。
不用自己出钱,何乐不为。
所以这些夫子们,人在泰昌,心在京城。
日日面对的是庞老太太与朱氏,打心里认主的却是薛蓉。
夫子们一心要走,袁春芳也向庞老太太说什么,这些夫子们的才能也不过如此,既然要走,还留着做什么?
看女儿不喜,庞老太太也不再挽留。
待四个夫子一走,袁春芳彪悍的作风,就传了出去,自始至终这几年,袁春芳等人,就再也没有找到老师过。
当然,袁春芳数年来婚事不顺,这件事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现如今,没哪一个女孩,敢顶上欺师的罪名。
欺师的后两个字,凡是读书识字的稚童都晓得的,叫欺师灭祖。
袁滢雪如今提起来,袁喜桃也觉得十分羞耻,如今她长了十二岁,已经知道了名声对于一个女子的重要性。
可她也不敢说小姑姑袁春芳的不对,只是掩饰地笑笑:“是啊,走了几年了。对了,四姐姐,我找你是有事说呢。”
本来是传消息的,怎么说起这件事来,急忙转回话题来。
“五妹妹这边坐。”
袁滢雪带了袁喜桃去窗口的炕上坐下,正中间有一个小方几,采菱和采芹两个上了茶水和点心来。
袁喜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才叹了口气:“四姐姐,你知道吗?大姐夫他又出事了。”
她们的大姐夫,自然是袁喜苹的夫婿李俊生了。
袁滢雪早就心中有数,李俊生出事,自然也是她的手笔。
她只当不明白,不以为意:“大姐夫出了什么事?不过不管出什么事,都有大伯在呢。”
袁喜桃看她一眼,然后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压低声音说:“四姐姐你看看我这幅样子,你觉得大姐夫这次出事会是小事吗?”
袁滢雪疑惑地看着她:“那是什么事?”
袁喜桃呵呵一笑,看了看门外,又看了一眼在外头做针线的采菱,才说:“这回这事可摆不平啦,听说是大姐夫捏造虚假身契,伙同春……,咳,就是那种地方的人,违背朝廷的律法,私自买人卖人被抓到衙门里去了,大姐哭哭啼啼的回来求大伯娘帮忙走蒋知县的路子,走路子?怎么走,咱们家的人也只有大伯娘与蒋知县的夫人有点见面点头的交情,还不够让蒋知县的夫人为她徇私枉法吧?再说了,走路子,搭人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钱啊。这都不是一两次了,今年年初,也不知道你听到过没有,大姐夫在葛家庄替大伯巡视庄田的时候,调戏一个小媳妇,那小媳妇气性大,直接上吊自尽了,哪家人闹到了衙门里,花了好大一笔钱,软硬兼施地才叫人把事情压下去了。现在出事了又找了过来,老太太气的骂了大姐一顿,将人赶出去了。大伯娘已经将大姐叫到吉祥院去了。”
“哦,是这样啊。”袁滢雪歪头想了想,对袁喜桃一笑:“我以前听家里的一个婆子说过,不管是什么事,都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一两不行,就十两,十两不足,就一百两,一百两到一万两,十万两,便无所不能,足以叫父子反目,夫妻成仇。”
袁喜桃愣了一愣。
袁滢雪便笑着:“大伯父替我父亲管着家里大大小小的铺面,一年的红利足有十几二十万,大姐夫不过是牵扯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官司里,一千两银子,足以。”
“一千两银子?”袁喜桃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是啊,一千两银子。”袁滢雪替袁喜桃算了算:“我们家姑娘们的月例是一个月二两银子,大太太和三婶的月例是一个月十两,这一千两嘛,大概是我们四十二年的月钱,太太们九年的月钱”
算到这里,门口采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与震惊的采菱对视一眼。
袁喜桃几乎要愣住了,四十二年,她今年才十二岁,等于这些钱足足用到她五十四岁的时候,在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她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五妹妹?你没事吧。”袁滢雪关心地看着她神色。
“哦,我没事,只是有些担心大姐。”袁喜桃忙尴尬地找了个借口。
袁滢雪笑笑:“不过一千两银子,对咱们家来说,九牛一毛罢了。就算一千两银子不行,我就不信,一万两还打动不了蒋知县。”
一万两?
袁喜桃只觉得她坐着,腿都有些发软。
“看来五妹妹真的很关心大姐,脸色这么难看,像生病了一样。”袁滢雪关心地摸了摸袁喜桃的脸。
袁喜桃在出神,经这下才清醒过来,她急忙站起来:“四姐姐,我想起来我找我娘还有些事,说了这半天,竟给忘了。”
说着,便起身要走。
“那五妹妹快去吧。”袁滢雪起身送了两步:“大姐的事我也记在心里,要有什么好消息了,烦劳五妹妹跟我也说一声,到底是一家人,大姐名声不好听,与我们也没好处。”
袁喜桃胡乱点点头,带着丫头红袖急匆匆地去了。
一旁采菱气的脸煞白,回屋里便跟袁滢雪低声说起来:“姑娘,张家的钱,都要叫大老爷她们给败坏光了,这可是一千两银子。”
说着,几乎要哭起来。
这都是张家的钱,等姑娘长大出阁,还能留下什么给姑娘。
袁滢雪摇摇头:“我年纪还小,做不得主的,这家里钱的事,就是我父亲,不也是听的大伯的。”
说完,却是向采菱眨了眨眼,往袁喜桃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
采菱愣了愣,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这话,都是跟五姑娘说的。
袁喜桃离开翠馨苑,便脚步匆匆地去了清风院。
却说袁有德,他正在与魏家的二老爷谈生意,说的是马家村附近的那一大片山林的事,就见随从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对他耳语女婿被抓了。
袁有德忙找了借口,跟魏家二老爷说改日再叙,便领着随从走了。
有袁滢雪提前给梁氏去信,蒋知县速度也很快。
杜老三、张妈妈祖孙三个,春风楼的尤妈妈刚刚到了县衙,蒋知县便立刻开堂审案。
根本没有给袁有德去疏通关系的机会。
十个大板下去,春风楼的尤妈妈便供出了李俊生。
“是李掌柜的叫小妇人去杜老三家抓人的,李掌柜的说他和杜老三已经说好了,小妇人才去的,否则,小妇人好好的在春风楼做生意,如何会去杜老三家。”
李俊生此刻也是有些慌乱,主要是他做的这件事,不能够显露在人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小人,小人。”他眼珠子慌乱地转着,突然想到什么,急忙辩解道:“大人,这都是杜老三自己的家事,他欠了小人五百两银子,我与他催债,他主动将妻儿卖给我的。小人自己有妻有子,要他媳妇做什么,便将身契给老尤妈妈了。大人,这犯法的事,您问杜老三就是,小的并不敢。”
说着,跪在堂下:“求大人明察。”
李俊生摆出一副一无所知却被冤枉的样子来。
杜老三刚才还在偷偷打量李俊生,在想着什么。
此刻李俊生把事全推到他身上,他急忙喊起冤来:“冤枉啊大人,小人是被逼迫的,三日前,小人被人抓到一个院子里,好几个人打我一个啊,打的我哭爹喊娘他们也不放手,逼我给亲,我没钱,就逼我写了这两张身契,我。”杜老三急了,跪在地上指天指地的发誓是被逼的。
李俊生立刻说道:“你被人打,与我何干。”
杜老三看着李俊生,顿时傻了眼。
李俊生自始至终就没出现过,他也是被抓来了,刚才看见李俊生,才想着这人是谁?他来干什么?
蒋知县看着堂下狗咬狗,此刻便拍下惊堂木,问道李俊:“李俊生,杜老三的事与你无干,那本官问你,这几个人,你可认识?”
消息是袁滢雪提前给的,蒋知县抓人的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没少。
李俊生看着赌坊的管事,还有李豆,以及当日殴打杜老三的几个混混,全都带了出来。
起先几个人还是混赖,蒋知县干脆利落的用了刑。
张妈妈母子三个看着杜老三被打的皮开肉绽,心里快意,但是张妈妈听着听着,话头却突然转到了她的身上:“张氏,刚才尤妈妈招供说,你有钱,能够赎了你女儿和外孙女儿,足足五百两银子,这钱你从何处得来?”
张妈妈看着蒋知县面无表情的样子,忽然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本官问话,为何不答?”蒋知县声若洪钟,呵斥一声。
张妈妈脸色苍白的抖了一抖,她转头看着旁边的人,扫了一圈尤妈妈李豆等人,目光最终落到李俊生的身上。
李俊生?她怎么会不认识,朱氏的的女婿啊。
李俊生逼她女婿,害她女儿和外孙女儿,原来是逼她偷姑娘的东西。
张妈妈顿时一股子心酸与愧悔,涌上心头,泪水自苍老的眼眶里不停的落下。
“娘,娘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娟儿看她娘这样,吓得六神无主。
张妈妈看着自己命苦的女儿,如今到现在,活路在哪里?
她突然想起辞行的时候,袁滢雪跟她说的。
“妈妈就没有别的话与我说了?”
“人千万不要做错事,善恶终有报,老天爷都是睁眼看着的,行善积德有福报,作恶多端必严惩。”
张妈妈趴在地上,痛哭起来:“姑娘,都是老奴的错,都怪老奴啊,老奴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咎由自取,呜呜呜。”
张妈妈喊出姑娘来,蒋知县眼神转了一转。
此刻钱师爷走上前来在他耳边低语:“老爷,袁家大老爷有事,急需求见。”
“何事?”蒋知县看着张妈妈,再看李俊生,再有袁有德急慌慌地来找,再结合这几日夫人与她说的,十年前那些袁家与绝户张家的旧事,对眼前的事,他已经猜出了五六分来。
钱师爷说:“下官问了,袁大老爷不说,只说有要事与老爷相商。”
蒋知县看着张妈妈,想了想,有些顾忌在京为官的袁有仁。
便是给袁大人一个面子吧,蒋知县心想着,便去了后堂。
袁有德立刻迎了上去,与蒋知县没几句寒暄便直奔主题。
却没成想,坐下袁有德几句话没说完,又有小厮在他耳边小声传话。
蒋知县将袁有德盯了两眼,袁有德莫名觉得心里十分不安。
果然,袁有德再怎么好话说尽。
蒋知县只说:“春风楼的人,还有杜老三虐待妻女还有丈母娘的事,闹得街坊邻里全都知道,本官今日抓人,今日放人,这成何体统,让泰昌县的黎民百姓如何想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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