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老太太话音未落。
外头小春儿已经尖叫了起来:“我说,我说,呜呜。”
她痛哭起来。
这样的受辱,不如一死了之,说了,或许还能有个活路。
小春儿被两个婆子拖了进来,的像一条溺水的死狗。
袁喜梅不忍地别开眼神,袁喜莲和袁喜桃则是满脸厌恶。
“说!”庄婆子向她脸上啐了一口。
小春儿喘一口气,才哽咽起来:“是……是姑奶奶叫我做的,是姑奶奶!呜呜呜,饶了我吧,求求您,饶了我。”
袁春芳?众人皆惊。
“怎么可能?”庞老太太根本不相信,她腾地直起身来:“你这丫头疯了!我女儿她为什么要害了她自己?我看你还是不知道我的厉害,到了现在还敢不说实话!来人哪,到厨房里拿烧红的烙铁来,把她嘴给我烧烂了,我再挖了她一双眼睛,打断她的腿,把她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
“不要啊”小春哭叫起来,滚爬着匍匐在庞老太太的脚下,鼻涕眼泪混了一脸:“老太太,真的是姑奶奶给我的药,我说我不敢,姑奶奶说要是我不做,就把我卖到窑子里,我……我才不得不做的,老太太,求求您,饶了我吧,呜呜呜……”
堂下在座的人,袁喜梅已经呆了,袁喜莲吓得脸色煞白。
袁滢雪默默扫视一圈,就连小庞氏都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昏迷不醒的袁春芳。
袁春芳自小性情就骄横无比,自己高高在上,尊自己若金玉之人,视他人皆为尘土。
小的时候,衣食住行样样都要最拔尖的,眼睛长在鼻孔上,年级大了些,才稍微收敛。
可没想到,她这脾气一来,便是下的死手。
庞老太太的目光默默地盯住跪在一旁的锦书。
锦书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你们姑娘,到底有没有做这件事?”庞老太太发问。
锦书是芳儿的贴身丫头,白天黑夜的贴身服侍,就不信她不知道。
锦书看了小春儿的惨状,早就害怕了,哆哆嗦嗦地说道:“回老太太的话,今天一大早,在园子里,奴婢远远地看见赵妈妈跟姑娘说话,回来了姑娘就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奴婢稍问了一句,姑娘就大发雷霆,还说奴婢要是敢对外乱说话,就拔了奴婢的舌头。奴婢自小是姑娘的丫头,与姑娘荣辱一体,姑娘说什么,奴婢就听什么。后来……后来姑娘确实把从浆洗房领了衣服回来的小春儿叫过去说话,之后的事,奴婢,奴婢就不知道了。”
屋里头挤挤挨挨地主仆好几十人,鸦雀无声。
如今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她,竟然真的是她!”庞老太太只觉得一阵晕眩,身形歪了一歪,险些晕倒。
“老太太。”一旁珍珠急忙扶了一下。
庞老太太本身今天就有些病症,头疼目涨,喝过了药,这是又过了药性,病症又发作了起来。
她忍着晕眩,垂着胸口:“我对她不薄啊,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么害了我的芳儿啊!”
堂下众人,袁有义等人也很震惊,除了大房那三人,没人知道赵妈妈的真实来历。
“我这就给二哥写信去,这样猖狂的奴才,二哥也不容她!”袁有义在这时站了出来,义愤填膺地骂道。
一旁小庞氏也忍不住后怕道:“大嫂也不知道是怎么管的家,家里竟然还有这样胆大包天的,连主子性命都敢陷害的奴才,现在她是给春芳下毒,下一回,要是药倒了我们全家,那该怎么办?”
听小庞氏说朱氏的不好。
袁喜莲立刻反驳道:“赵妈妈是老太太的人,老太太愿意给她做脸,我娘哪里敢管她?”
袁喜梅也忙说:“是呀,平时连我们都要看赵妈妈的脸色,就怕惹她不高兴,她就跟老太太说我们姐妹的不是。”
朱氏低头:“不管你们祖母的事,是我没有察觉到。”
“都什么时候,还吵什么?”庞老太太此刻心烦意乱,立刻冲小庞氏骂了一句。
母女三个一唱一和的,哄得老太太又来骂她。
小庞氏忍不住磨着后牙槽,恨不得扑上去私下朱氏这幅假惺惺的伪装。
朱氏打了什么主意,袁滢雪心里明白。
她这是要跟赵妈妈划开界限。
她这位大伯娘还真是既精明又果断。
强自镇定的朱氏,看到袁滢雪凉凉看来的一眼,犹如被鬼魅盯住了一样,脊骨透出一股森冷。
只见袁滢雪掏出一封信来:“珍珠识字,你来念念。”
珍珠看了一眼庞老太太。
“快去。”庞老太太催她。
珍珠便拿了过来,一封信,短短几行字,她吃了一惊,很快就念完了。
“赵妈妈是二嫂的人?”袁有义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听赵妈妈说过?她不是二叔给老太太找的人吗?”小庞氏也愣住了。
一屋子的人,包括袁喜梅等姑娘们,全都觉得这事情……越来越不像表面上这样简单了。
袁喜桃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她费尽心机的拉拢袁滢雪这小可怜,就是想要利用她做踏板,去京城那富贵锦绣之地。
以她的聪明伶俐,在京城巴结好了二婶和二婶的女儿们,就是袁惜娴她们不要的夫婿人选,对她来说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好姻缘。
却没想到,袁滢雪根本就不是她以为的小可怜。
那个他们一家子都觉得身份高贵,人又大方的二婶,原来也不是个简单的。
她是要杀人!
她其实是要杀了袁滢雪!
袁喜桃想起她向袁滢雪请求,请袁滢雪带着她一起去京城的时候,她对她说的那句话。
“怕就怕,我京城里的那几个妹妹,不好相与呢。听赵妈妈说过,我后母的小女儿,因为养的小奶猫抓了她的手,就让人把小猫的四个爪子,全都剁了下来。”
当时听的时候,觉得二婶生气了,下手真毒。
现在回想起来,袁滢雪只怕是早就对薛氏的狠毒,早有防备。
薛氏是要对她下手,还利用了小姑姑袁春芳,小姑姑落水差点溺死,如今也是生死不知。
这是要对小姑姑斩草除根?
袁喜桃想至此,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袁春芳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薛氏尚且如此大胆,她一个隔了房的侄女儿,要是在京城袁府寄人篱下的时候,一不小心惹怒了薛氏母女,自己岂不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不由满眼震惊地看向袁滢雪。
在她出神的时候,庞老太太已经颓然地歪在大迎枕上,不敢置信地默默念着:“薛氏,她真是好狠的心肠!”
“都是我的错。”袁滢雪露出苦笑来:“谁让我活着碍了后母的眼呢,不过她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就够了!……为什么还要借着小姑姑的手?”
她看向本来怨恨地看着她,又因为她最后一句话成功转移了怒火的庞老太太,红了眼圈。
她垂泪道:“小姑姑她虽然辈分高,但是,也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她怎么下得了这样的手,让小姑姑来替她背这个黑锅。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小姑姑还有什么闺誉可言,下毒手害死自己亲侄女儿,这件事,可是要毁了小姑姑一辈子。”
“毁我芳儿的一辈子!”庞老太太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她转头看着昏迷的女儿。
只是毁了芳儿的名声吗?
那为何芳儿却是被下了药,然后捆在麻袋里推入清水河里。
这是要杀人灭口吧?
好一个薛蓉,她如何容不下张氏生的女儿,再怎么私底下磋磨,或者她今日计划成功,把袁滢雪给溺死了。
她也不会说薛蓉一个不字。
但,她千不该万不该的,拿她的女儿,做她手里的一把刀。
事后还要取走她女儿的性命,薛蓉,她以为她能在袁家一手遮天,任意摆布他们的生死吗?
庞老太太少见的,因为袁春芳的危机,变得为母则刚了起来。
而庞老太太虽然懒的管事,却不代表她蠢。
“把这个贱婢,给我拉下去关起来。”
这都是人证,她还要给二儿子写信,她要薛蓉给她一个交代。
又问:“赵妈妈呢?难不成她跑了?”
周围人,全都不知,反而推了小春进来的婆子,眼神看向了袁滢雪。
袁滢雪向庞老太太说道:“老太太,王保家的跟赵妈妈深夜密谈,被庄妈妈她们给绑了,此刻就等着听您吩咐呢。”
庞老太太心里不禁好受起来,还是庄婆子知她的心,以前真不该提拔赵妈妈打压庄婆子。
“把人带上来?”
袁滢雪不动声色的退下了,在一旁坐下来。
赵妈妈和王保家的,被庄婆子亲手押了进来。
二人自然是不承认私底下有来往,可惜庄婆子成了庞老太太的心腹,庄婆子是有人证物证的,证明二人在前日的后半夜,确实在一起关屋里说悄悄话。
赵妈妈巧舌如簧自不必说,看到庞老太太紧紧拉着昏迷不醒的袁春芳的手,而袁滢雪却是毫发无损地淡淡看着她。
事情败露了,而且是一败涂地,证据全都落在袁滢雪和庞老太太的手上。
赵妈妈眼神灰败起来,终于是在庞老太太的怒声斥责,叫骂中,沉默地低下了头。
她想起京中的一儿一女,还有她两个孙子。
袁滢雪一直看着赵妈妈,像赵妈妈这样世代为奴的家生子,能够让他们死心塌地的为主子付出一切。
一是因和主子日久天长处下来的情义在,二是需要奴才死心塌地效力的主子们,势必也要给出一项极大的诱惑,才能显出自己对奴仆的重视,使的他们为自己做事尽心尽力。
袁滢雪看着赵妈妈,不禁想到:薛蓉拿捏住了赵妈妈的利益和诱惑,到底是什么?
“你到底说不说实话?”庞老太太还在试图撬开赵妈妈的嘴:“刚才那个丫头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你要不说,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赵妈妈的眼神,只往朱氏那里瞧瞧瞄了一眼,很快就转开了。
袁喜桃一直有在关注着赵妈妈的神情,立刻就看在眼里,眼神一下变的惊异起来,大伯娘?
“老太太,这都是我一个人干的,那三个小混混,是我在大街上雇的。”赵妈妈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庞老太太:“只是我没想要害了姑奶奶,姑奶奶平时对我就很好。”
说着,她冷冷地看向袁滢雪:“我要害的人,是四姑娘,她刁蛮跋扈,屡次给我难堪,所以我想给她个教训,却没想到,她没事,有事的却是姑奶奶。我下的药,只有一份,四姑娘莫不是将药换给了姑奶奶,所以自己才置身事外了吧?”
什么?庞老太太眼神倏地看向袁滢雪。
袁滢雪微微一笑:“我为何要这样做?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药不药的事?赵妈妈,我和老太太这里,人证物证齐全,你要是临死还要拉个垫背的,那你就错了。我,你还拉不动。”
庞老太太看着袁滢雪的眼神怔愣一下,似乎现在才发现她变了。
变得没有以前那样怯懦,变得,也阴险狡诈了?
此刻她不动声色的眸光,沉着冷漠的样子。
“老太太,是非对错,我们是问不出来的,不如交给衙门。”袁滢雪与她目光对视:“衙门里有专门问讯的,人家才是专门干这个的。赵妈妈这样深宅大院世家名门里出来的家生子,什么世面没见过?”
她看向在地上相拥流泪的春儿和冬儿两姐妹,缓缓说道:“咱们这点子小把戏,赵妈妈恐怕都见的多了,根本就不会放到眼里去呢。”
庞老太太此刻也是没个注意,大媳妇哑巴一样,三儿媳妇张了嘴,说的都是废话。
三儿子也是个没用的,一帮孙女儿们,不是被吓到了不吭气,就是六神无主的样。
“那依你的意思,送衙门里去?”她还是有些犹豫:“家丑不可外扬,要是在衙门里闹开了,对你父亲的官声也有影响。”
女儿重要,儿子的仕途也很重要。
袁滢雪微微一笑:“蒋知县不过是一个县令罢了,好好替我们袁家办事,父亲自然会有好处给他的。”
“那薛家……”庞老太太还是犹豫。
袁滢雪面上淡淡的,不以为意:“薛家又如何?咱们人证物证齐全,薛家只有理亏的。难不成,薛家的老太太,会让我继母带着三个孩子与我父亲和离吗?”
庞老太太何许人,她在村里头过了半辈子,看到的都是为了孩子,不得不跟男人过下去的,忍气吞声的女人。
“说的也是,为了三个孩子,她也得给我认了。女人在家为父出嫁为夫,她还能翻了天不成。”
衙门里人的手段如何,赵妈妈知道的。
当初在薛家,她的确是什么手段都见识过,尤其还有许多是她亲手做的。
人一旦进了衙门,那就是不是人,是畜牲,是待宰的肉。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