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娘怎么没跟我爹一起来京城?”袁滢雪突然问起这个。
一直温柔笑着的柳姨娘眼神顿时游移不定了起来,她笑“也是不凑巧,当年太太怀孕了,太太是早产的孩子,身体本来就很弱,怀孕的时候反应很大,吃什么吐什么,常常一整天都需要卧床休养,也是实在没办法,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姑娘您的安危,太太,太太才叫我跟着老爷。”
话说到这里,气氛忽然就诡异了起来。
柳姨娘微笑着,就感觉了出来,眼神在袁滢雪身上略过,没有什么反应,但是扫过采芹和采菱两个丫头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人眼神不善的看着她。
“柳莺。”袁滢雪突然唤了一声。
“什么?”柳姨娘猛地一愣。
袁滢雪微微笑着“我娘是怎么叫你跟着老爷的?是做丫头,还是抬了你做姨娘?”
泰昌县那边的大户人家,或者说是大多数的高门大户里,通房丫头不少,比如薛氏身边的芳姨娘,都得是有了孩子才能成为姨娘的。
从来没有柳姨娘这样,一个丫头变成姨娘的,这简直是多此一举。
丫头本就是主人的私有财产,生死不能随意,买卖却可以随心所欲。
柳姨娘被袁滢雪突然这样一问,给问愣了。
好像是和颜悦色的,突然当头给你一棒,叫你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她忙笑了笑,眼神躲闪着,掩饰着去端桌上的茶“姑娘还小,这种事……哎哟。”
她没有端稳,杯垫上的茶碗顿时一歪,茶水泼洒了出来,湿了她的手。
一旁闷不做声的锦绣,忙手忙脚乱地拿帕子给她擦手“姨娘小心。”
柳姨娘一边叫锦绣擦手,一边忍不住偷偷看袁滢雪的眼神,发现她仍是笑着的,她本该放下来的心,却越发不自在了起来。
采芹已经上来将桌上的残余茶水擦掉了,采菱换了一杯茶重新放在她的面前,柳姨娘低头看了看,觉得嘴唇莫名干燥起来,她却不敢喝。
她觉得茶杯里说不定有什么东西,不能喝。
袁滢雪低头玩着手里的帕子“柳姨娘,我母亲的牌位就在右厢房里,你要不要去给我母亲磕个头?”
忽地一下,柳姨娘猛地抬起头,口舌结巴了起来“你,你带了太太的牌位?”
袁滢雪笑着,很孩子气的那种笑“我不只带了我母亲的,还有我外祖父与我外祖母的。”
什么?柳姨娘顿时如坐针毡,眼神一再躲闪。
“其实,薛氏也该给他们三个磕个头,才算是正经的填房夫人呢。”袁滢雪说着,她还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我父亲怜爱她,不舍得叫她委屈呢,硬说是与我母亲和离过才娶的薛氏,罢了,薛氏便不跪了,你,却是得去跪一下得吧?”
她脖子直直地转了过来,眼神深黑,似无底洞一般。
柳莺是丫头,就算是提拔坐了姨娘,也得在正房太太的面前磕头敬茶,就算是人死了,也得跪在牌位前,把该做的做了。
柳姨娘抓着手帕的手,突然就抖了一下,此刻,她觉得……毛骨悚然。
“我,我还有事。”她站起来,这个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呆了,她要回去。
袁滢雪点点头“柳姨娘也真是的,好容易有机会叫你名正言顺的做姨娘,你却拒绝了,我怕是没有我母亲那样的好耐性呢,呵呵。”
她笑了,柳姨娘已经站了起来,匆匆走到了房门口,听到她这样意味不明的笑声,忍不住地回头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袁滢雪懒得再与她虚与委蛇了,还以为她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原来是替袁有仁耍心眼的,以为她像母亲那样单纯吗?
“柳姨娘当年跑的太匆忙,怕是没找到卖身契吧。”她看着她。
卖身契,柳姨娘身形晃了一晃险些晕倒,她死死扶住了锦绣的胳膊,牙齿咬得死死地叫自己镇定,才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可是老爷正经的姨娘,我为老爷生了一儿一女,老爷都不曾……”
“都是废话。”袁滢雪看着她“现在,滚出去,不要再来我的面前耍把戏,否则,我随时可以叫你天南海北的走一遍,与你的儿女,永世隔绝!”
永世隔绝?
柳姨娘心似刀割一般剧痛起来,想起她襁褓里的儿女,她抚养这么大,她还没有看到慧儿出嫁,没有看到二少爷娶媳妇……
要是再也见不到儿女的话,她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走,快走。”柳姨娘嘴唇哆嗦着,几乎尖叫起来“快走!”
“走走走,姨娘,奴婢扶着您。”锦绣吓得魂不附体,扶着神色惊惶的柳姨娘,主仆两个像是丧家之犬一样,踉踉跄跄地从暖香坞门口的门槛上走了出去。
柳姨娘自告奋勇地来游说袁滢雪,最后却是病了,一连几日,在做噩梦,叫袁有仁愁的茶饭不思,每一晚,都要守着,怕柳姨娘夜半惊醒,找不到他。
薛氏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冲到留香院,将柳姨娘这个贱人生生地撕碎了她。
她整治不了柳姨娘,便叫袁惜慧给她做几个荷包,说留着过年进宫拜年的时候,她好在宫里赏人。
这可是要紧的事,眼看过几天就要到了,袁惜慧和她房里的丫头就没日没夜地开始绣,在宫里赏人的东西,都是有讲究的,要是一点儿的不对,比如图案绣的不符合宫里的规矩,薛氏用不了,她白做工,还是轻的。
严重了,万一宫里的贵人追求起来,比如去年的兵部侍郎乔三小姐,就被掌了嘴,乔家当即就把乔小姐送出京城去,远远的发嫁到东北去了,乔家的其他小姐,这一年也都低声下气的做人。
袁惜慧好说歹说,周嬷嬷才悄悄的给了她一个花样子,叫她照着绣。
因此袁惜慧连替柳姨娘过来找她麻烦的机会都没有。
接下来,与外地求学的袁博超回来了,还说从今往后不会再出去了,会继续去白鹭学院继续学业,薛氏大喜。
接下来,袁博文,袁博涛等也从泰昌县过来,给老太太拜见,高兴的老太太把袁博光都靠后了,毕竟,这两个才是她亲手抱着长大的。
贞姨娘暗地里酸了袁有德好几句,老太太偏心的话,袁有德深有体会“老太太就是这样的人,你看我们兄弟四个,她还不是最偏疼老二?”
五日后,袁府等人进宫,因庞老太太临时“风寒”,岁数也大,便告了假,由薛氏等人带着袁惜娴等人进宫拜贺。
至于袁滢雪,因母亲张氏是与袁有仁“和离”,且她归母亲抚养,所以严格算起来,不算是袁家的人。薛氏不乐意带她,她也不愿意四更天就跟着薛氏去进宫,吹着寒风,跪着冷地板,所以,她舒舒服服的吃好喝好睡好,与丫头们玩叶子牌。
暖香坞其乐融融。
庞老太太气恼地在泰德堂甩脸子,饭不合口味,炭火不够暖和,衣裳不够时新,袁春芳为着婚事的,倒是替薛氏说了几句好话。
只因薛氏离开的时候说了,这进宫一两句话说不对,尤其这大过年的,口无遮拦,会被治罪的。钱家是皇商,宫里人要是不喜,因为你是钱家公子的未婚妻,而摘了钱家皇商的牌子,这婚事不就作废了?
袁春芳此时翻过年成亲,就得二十岁了,现在谁家的姑娘这般年纪嫁人的。
提起来,年轻秦允之结婚了,不过续弦不是廉氏的内侄女儿,是他恩师的小女儿,廉氏心里不断满意,挨着是秦允之的老师,也就忍了。
等薛氏回来,吃了一顿各怀心思的团圆饭,还就散了。
其他的事,就碍不着袁滢雪了。
热闹闹的元宵节到了,袁滢雪便和袁喜梅等人去逛街看灯。
袁喜梅心里有事,便很快就回去了,袁滢雪倒也自在,在魏家的木材行隔壁的仙客来酒楼,魏六娘秦如卉已经早早的等在了这里。
蒋玥不在,说是与武定侯府的姑娘们一起去看灯了。
袁滢雪等人很理解,好久不见,这是蒋玥与武定侯府的姑娘们联络感情的时候。
魏六娘一边亲手给她倒茶,一边说“不过蒋玥叫我给你传句话,说是你曾经绣的那几件绣品,武定侯府的老夫人觉得那字迹怪眼熟的,好像是在哪里见到过,老夫人为这个,还特意叫她过去说话。”
袁滢雪将热茶暖在手心里,微微笑着听她说话。
魏六娘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温软悦耳。
“蒋玥实话实说了,老夫人就没说什么了,不过却低声说了一句,年纪不该这样完,好奇地问袁滢雪“滢雪,这是什么意思啊?蒋玥说她听不懂老夫人的意思。”
袁滢雪眸光闪了闪,心里已有猜测,却不敢确定,也不好这时候告诉魏六娘。
只是摇摇头,猜测着说“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事吧,我也不知道。”
魏六娘便不再问了。
秦如卉在一旁说着“我觉得可能是在宫里见过了?武定侯府的老夫人也是经常进宫探望太后娘娘的人。”
秦家进京以后,便借住秦老夫人的各处旧情老熟人,以及秦如华,很快的与各世家名门联系紧密了起来。秦如卉也了解了许多这里边的弯弯道道。
这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了,魏六娘点头“可能就是这样的。”
袁滢雪便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今天我们是出来玩儿的,说这个没意思。”
这建议魏六娘和秦如卉都开心地笑了“那我们去外头看灯去,站在楼上看才没意思呢。”
几个人难得一起玩,便都去了。
因考虑到人多挤得慌,几个人打扮的都很平常,身边紧紧跟着各人的奴婢,就这也都在人群接踵而至的时候,时不时就给冲散了。待袁滢雪多看了几眼花灯,转过头的时候,秦如卉和魏六娘都不见了。
袁滢雪手里还提着一只兔子灯笼,很可爱大眼睛圆溜溜的粉红色兔子灯笼,才有巴掌大,可以拢在手心里玩。
灯火阑珊,袁滢雪看着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谈笑而来,相伴而去,孤身一人的她,心头忍不住升起一丝淡淡的寂寥。
“姑娘,我们回酒楼去等,还是去找找两位姑娘?”采菱在一旁问她。
袁滢雪摇摇头“不用了找了,我们原路返回吧。”
转过身,正要走,眼前突然冒出来一个戴着老虎面具的男人,体型魁梧,犹如一座大山一样阴影笼罩住她。
袁滢雪浑身冒出一股冷汗来,一种诡异的熟悉的恐惧感,她脑子一片空白,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老虎”人。
老虎面具是红白两色,红色的是嘴巴,惨白的是寒光闪闪的一嘴犬齿,正对着她,好像是一只野兽,随时撕碎了她这只弱小的兔子。
手里的兔子灯笼从她僵硬无力的手指上滑落,摔在地上,里边的烛火迅速燃烧了外层的纸,一息之间,化为灰烬。
采菱先是惊讶地看这个人站在这里看着她们,等转头看袁滢雪,却发现自家姑娘被吓傻了,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立刻知道,眼前这个人很危险。
她忙一把拉过袁滢雪“姑娘,我们这边走。”
袁滢雪低了头,被采菱拉着要从这人旁边走过。
没想到,这穿着一袭戏服带着恶虎面具,形状诡异的人,却伸出一只胳膊捏住了袁滢雪的胳膊,笑道“生的真好看,这是哪家的姑娘?”
此话何等轻浮,采菱忙要把袁滢雪推到身后去“登徒子,你放手!我要喊人了!”
这人却嚣张地大笑了起来“我才是京城维持元宵佳节治安的人,你们姑娘跟着我才最安全。”
说着,他突然俯下身,面具里露出的一双看到猎物的眼睛里,闪着鬼魅的冷光“我瞧着你,就忍不住想要将你带回家里藏起来呢。”
野兽看到了猎物,所以就想要拖进自己的洞穴里,撕碎了吃掉,还是撕碎了看它苟延残喘……
采菱急坏了,袁滢雪眼神有些恍惚,听到声音,她便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正待采菱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眼前的人肩膀上,突然被搭上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这不是颜家那个八岁还要吃奶的大少爷吗?”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