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郡主顿时惶恐,满是惊异地看向张太后。
她自小到大,就没有看到过太后娘娘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她忙上前倾身行了一礼,禀告说:“回禀太后娘娘,这面屏风是何人所绣,安乐不知,但是这屏风是家中三嫂自她娘家秦侍郎府上寻来的,安乐这就回去,为太后娘娘查明原委。”
张太后心在胸口狂跳,早些年每每皇上说有了晋阳的消息,她就会这样。后来,再有消息,她已经能够做到面不改色,不动如山。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时间拖得越久,越不会有好消息送来。
可是今天,看到这一面屏风上的字迹,她的直觉在告诉她,这一次,一定会有线索等着她,带她去寻找她的女儿晋阳。
“你去吧。”她说,她转头盯着安乐郡主,告诉她:“你要尽快!”
安乐郡主立刻应声,便恭恭敬敬的退出门去。
安乐郡主入宫后,未曾在慈宁宫留上一盏茶的功夫,还匆匆离去,且神色紧张。
颜贵妃很是疑惑,问着宫人:“太后因何突然发怒?”
那宫人赫然就是慈宁宫当值的一个宫女,她跪在地上禀告:“回娘娘,太后娘娘只是问屏风是何人所绣,奴婢斗胆猜测,许是那百鸟朝凤所题的诗句惹了太后娘娘的忌讳吧。”
颜贵妃娇艳夺目的脸上,露出一丝丝不屑来,她柔媚无比的轻笑道:“到底也不是皇上亲生的娘亲,这么多年还在慈宁宫里摆着正宫太后的谱儿,她也是老糊涂了。还打算效仿前朝的文字狱不成,一字一句不对,就要寻人家的麻烦?”
宫里众宫婢,皆是垂手低头,无人敢接颜贵妃这样的话。
且说安乐郡主匆匆回了镇国公府,汝阳长公主见她神色有异,便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安乐郡主怔怔地坐着,好一会儿,才看向汝阳长公主焦急的脸色,她露出一丝委屈来:“娘,你说,如果太后娘娘找到晋阳姑姑的话,她还会继续疼我吗?”
汝阳长公主一愣,转念想了想,便笑了:“你这傻孩子,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你晋阳姑姑当年七八月的身孕,又被追兵追杀,肯定是凶多吉少了。这些年太后只是放不下这个心结,才叫皇上这些年以来一直多方寻找。安乐,你晋阳姑姑只怕早就化成了灰了。”
安乐郡主听着,不由有些难过:“可怜太后娘娘这些年本就身子骨不好,经常夜半惊醒,说她的女儿在受苦,她却不知道,身子日渐虚弱,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恐怕时日无多了……保不齐明天就可能……”
汝阳长公主叹息一声,遥想起当年的事:“也是太后娘娘命苦,不过,这些年有我和皇上视她如亲生母亲一样尊敬,也能对太后聊以慰藉吧。”
安乐郡主听了,也是叹息一声,如果换做她丢了,母亲恐怕也是要疯了。
就像张太后娘娘这些年,一直在想着,晋阳姑姑在什么地方受苦,她却不知道,她要是在什么地方喊救命,她却救不了她,只要想到这些,太后娘娘就痛苦难忍,这些年就算有她替身一般贴身照顾这太后娘娘,也抚平不了她的思女之痛。
“怎么了,你今天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来。”汝阳长公主不由问她。
安乐郡主看了过来,有些失落:“其实这些和三嫂有些关系。”
“和她?什么关系?”汝阳长公主迷惑了。
当年求娶秦如华,也是为了不惹皇帝的忌讳,才选择低门娶媳。否则,其他权势家族强强联手,不是更能稳住地位。只是这些年,皇帝被颜贵妃引诱地左了性子,连她这个亲妹子也都猜忌了起来。
至于低门娶的这个媳妇,秦如华初看还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可这一年看下来,仍旧有些畏首畏尾,她便不大满意了。
安乐郡主便说了屏风之事,汝阳长公主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这一年的找,说实话,她心里已经有些厌倦了,斯人已逝,何必折腾活人呢?
她和皇帝与张太后还不够孝顺吗?要不是非得给朝臣营造一个知恩图报,仁孝两全的好名声,她自问这些年光是女儿安乐的尽心侍奉,还有皇帝给她的这些至高无上的尊荣,都足够偿还了张贤妃与她女儿晋阳,对她和皇帝当年的救命之恩了。
安乐郡主忙说:“也是太后娘娘看错了也未可知,三嫂也肯定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不如我和三嫂一起到秦家去问问,有消息了,岂不是天大的喜事,没有消息,想来太后娘娘也能接受,毕竟这些年,假消息听的太多了。”
汝阳长公主不置可否,只是脸色还有淡淡的:“你带着她去吧,料想她秦家,也不敢有算计我镇国公府的胆子。”
安乐郡主便去了。
安乐郡主找秦如华要去秦家去。
秦如华一头雾水,一旁钟诚便好笑:“怎么好好的连个帖子都来不及给,就要去秦家?”
安乐郡主很喜欢这个年纪相仿的最小的哥哥,小时候也是三哥才会带她玩儿,只是这次的事情一时说不清,便说:“我们女孩儿的事情,才不叫哥哥你知道。”
说完,拉拉着秦如华立刻就要去。
秦如华只得叫人备车,现在就走。
秦家,匆忙接到消息的廉氏立刻到二门口,将安乐郡主接到了家里来。
安乐郡主大驾光临,整个秦家女眷系数都坐在了秦老夫人的屋子里,翘首期盼。
趁着人还没来,阮氏便小声问秦如卉:“你平时可有和安乐郡主说过话,郡主性情怎么好,好不好相处?可有什么忌讳的地方没有,我们得小心些,千万不能冲撞了郡主。”
秦如卉摇头:“只远远地见过,安乐郡主风评很好,很多的姑娘们都说郡主人好又善良,只是性格有些孤高,不太好接近。”
阮氏点头:“这样的天之骄女,孤高也是理所当然。”
母女话刚说完,便有丫头急匆匆跑了进来,向静静等候的秦老夫人禀告:“老夫人,郡主已经进了院门了。”
秦老夫人霍然起身:“快快迎接郡主。”
阮氏等人纷纷起身,伴在秦老夫人两边等候安乐郡主的到来。
秦老夫人虽年事已高,但是安乐郡主品级在她之上,她在门口相迎,也是应该的。
安乐郡主矜持的在众人相迎下进了门,她自小就是这样被众星捧月的,但是其实她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
秦如华待见到家里这么多人等着的时候,便不由看了母亲一眼,她已经说过了,郡主是来家里问事情,不是来专程拜访的,这么多人在这里,不就给郡主造成不便了。
廉氏脸上的神情却隐隐有些自得。她就是想叫大家伙都看看,她女儿和郡主关系这么好,她们都是托了女儿的福,才能和安乐郡主这样的贵人有接触的机会。
安乐郡主心里有些不快,却也很适时的应付了起来。
秦如华几次给廉氏使眼色,终于才叫廉氏开了口:“听说郡主此次前来是有话要问我们老夫人?那我们就不耽误郡主的事情了。”
安乐郡主才松了一口气,太后娘娘还在宫里等着她回话呢,便说:“劳烦夫人了。”
廉氏这才带着阮氏等人退下。
阮氏这才知道人家安乐郡主这次分明是有事来的,不是来闲磕牙的,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白惹了郡主厌烦。出了门,便闷闷地一把拉着秦如卉去了。
屋里头,秦老夫人听着安乐郡主有事询问,态度很是恭谨地笑着:“郡主有话只管问,只要是老身知道的,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安乐郡主也笑了,她很喜欢老夫人这样爽利的性情,便将屋里看了一圈。
秦老夫人闻炫音而知雅意,便命人退下了,秦如华也在秦老夫人的暗示下,静静退了出去。
屋里就只剩下了秦老夫人,安乐郡主两个人。
安乐郡主便问了:“不知老夫人可还记得府上送到镇国公府的一幅屏风,百鸟朝凤?”
秦老夫人点头,心里却忍不住担忧起来:“自然记得的,可是那屏风有问题?”
要不然郡主如何会亲自过来问话,她一时有些沉不住气了,老大这个官职当的甚是艰难,不敢靠薛阁老,太子又逐渐势力薄弱,就是大孙子秦允之靠着钟诚,也安国公府萧世子有些牵扯,也尚不敢说是有交情,自然更不可能在仕途上请求萧世子或者安国公能相助一把。
四面不靠,这脚跟自然踩不稳,秦老夫人这底气便不足。
在秦老夫人的视线里,安乐郡主点点头,看着秦老夫人立刻脸色大变要说什么,她忙安抚道:“不是老夫人想的那样,其实,老夫人说不定还能在太后娘娘她老人家面前立一大功。”
秦老夫人忙说:“请郡主直说就是。”
安乐郡主这才说道:“今日那百鸟朝凤的屏风摆了出来,太后娘娘一眼就看到上边的题字很是眼熟,像是一个旧人的笔迹。因为是陈年旧事了,太后老人家十分想念她,便叫安乐代她前来询问消息。所以,请问老夫人,这屏风到底是何人所绣?亦或是,上边的字迹是何人所写。”
秦老夫人一时愣住了,袁滢雪?
她能是太后娘娘的什么旧人?
安乐郡主眼神紧紧地盯着她,在等着她的回答,但是,她一时摸不准自己该怎么说。
安乐郡主察觉到老夫人心里揣度着什么,便说了一句:“请老夫人一定实话相告,否则,便是欺君了。”
欺君?秦老夫人手指不由攥紧了捏在手里的佛珠,沉声道:“老身不敢。”
当今皇上十分孝顺张太后,欺骗太后娘娘,同等就是欺骗皇上,这就是欺君之罪。
安乐郡主严肃地点头,再次静待老夫人的回答。
秦老夫人终于是叹了口气,向安乐郡主说道:“老身斗胆问一句,敢问郡主,太后娘娘找的旧人,可是,可是……与晋阳长公主有关?”
晋阳长公主,现在几乎是大邺国皇室不可说的人,只因为每每提及,张太后听见了便会心痛不已,彻夜难眠。
所以,也只有她们这些年纪大了人,才知道一些当年的内情。
安乐郡主道:“老夫人心里清楚就好,这事情还没有个结论,万不可随意向不相干人等透露。”
秦老夫人应道:“老身不敢。”说完,她目光看向窗棂投过来的阳光,思绪渐渐拉回到了几十年前去。
她带着一点困惑向安乐郡主说道:“其实刺绣出这一副屏风的人,是一个今年才十五岁的女孩子,郡主也应该听说过她了,当初来的时候,袁家和薛家很是遭人嘲笑了很久。她便是袁有仁袁侍郎大人从老家泰昌随着祖母进京来的原配嫡长女袁滢雪。”
袁滢雪?安乐郡主忙在心里回忆起来,是了,是听说过。
薛侧妃的娘家妹子,便是这孩子的继母。
“这怎么可能呢,晋阳姑姑现在要是活着,应该有五十三岁了,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女孩。”安乐郡主疑惑起来,便不由问道:“这位袁姑娘的母亲是何人?不对,她的祖母是何人?”
秦老夫人一愣,安乐郡主这竟然是往庞老太太身上想了,顿时脸上露出难以言说的纠结来:“郡主,袁侍郎大人的母亲,大字不识一个,是一个泰昌县河西村里土生土长的农妇,且粗俗无礼,尖酸跋扈,自是更不可能教导过袁姑娘识字读书写出那样雅致的字来的。”
“什么?”安乐郡主觉得这简直难以置信。
晋阳长公主乃是皇室贵女,何等金尊玉贵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是这样一个人。
秦老夫人便说:“这袁家是泰昌县本地人,而袁姑娘的外祖家,恐怕才是郡主需要去探寻。”
安乐郡主忙说活:“老夫人何出此言?”
秦老夫人就说起张家来:“在三十多年前,泰昌县来了一户张家人,没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他们背井离乡来到泰昌生活,夫妻两个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襁褓中的孩子,说是他们夫妻的老来女。张家夫妻两个看着平平无奇,却十分财大气粗,且经营有道,很快就买下了两座煤矿发了家,间接做了一些酒楼与绸缎的生意,很快,就成了泰昌县有名的富户……”
这真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安乐郡主不由地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下一口茶,润了润干涩紧张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