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奶奶还是依靠着袁沐沐父母养老,不过,家是分了的。
怎么分的呢?五间房子最东边的给奶奶住,另外单独做饭,一口缸给装粮食,水什么的一起用就行。
院子里面就有抽水井,很方便。
这些都是袁沐沐后来听母亲说的,“你奶奶手里根本就没多少钱,她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你和你弟弟可不能露出馋样!”
“知道了,她给我吃我都不吃。”那时候袁沐沐都准备出去打工了,奶奶爱给谁吃给谁吃,她不在乎。
踏上社会的袁沐沐逐渐体会到了母亲的压力。在两个孩子上学,男人挣不了多少钱,家里五间房子住着两个老太太,人情往来、邻里相处,地里的农活都是母亲一个人挑大头。本来不驼的背也驼了,膝盖也弯了。相隔两三个月一回家,袁沐沐看到的都是母亲表现出来的轻松。
“养儿方知父母恩,”袁沐沐现在是深深地体会到了。当母亲的,总是把疼痛、压力藏在自己的心底,让自己的孩子可以快乐地成长。
袁沐沐第一次顶着剖腹产后的疼痛,把哭闹的大宝抱起来的时候,想起了自己母亲。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理?把压力埋在了心底,痛苦忍了过去?
“熬着,受着,人不就是这么回事儿?”
邻居老太太和奶奶一样是寡妇,几十年的邻居。一排九间土坯房,三间是一家。袁沐沐家在东头,西头是一个老光棍,论辈分还是袁沐沐爷爷的叔叔辈。中间就是这个寡妇老太太,后来住了袁沐沐家新房子的最西面的一间,西院墙也没有,直接接着原来的院子。
这样三家人,五间房,住了五年,袁沐沐奶奶去世。又过两年,邻居老太太瘫了,年纪大了骨头脆,不知怎么磕断了大腿根部的骨头,人直接用屁股挪动走路,又活了两年。
这个时候,袁沐沐母亲已经得了乳腺癌。这种病和心理压力、人的脾性有很大关系。在袁沐沐后来知道的几个相近村子有这种病的人,基本上别人给的评价都“一辈子的好人,从来不和人家翻脸,也没吵过架,怎么就得了这种病?真是好人没好报。”
说到袁沐沐母亲,那更是村里的好人。
“一家住着两个老太太,谁能不吵架?袁家媳妇就不吵架。”
“那谁家也是给她妗子当儿媳,还不是天天吵,天天骂,袁家媳妇就是好脾气。”
“可不是,袁家媳妇好脾气。
“脾气绵软,和妯娌们也处的好。”
“也没和老少爷们瞪回眼,也没骂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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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在母亲灵前,袁沐沐听了不少。那时候,刚怀上小宝三个月,本来是很高兴的事情。谁知道以为只是每年的入院调养,母亲就再也没回来。那是结婚的第三年,也是袁沐沐辞职的第二年。
“妈妈这次病的很严重。”住院前几天,袁沐沐去医院送饭,听到弟弟这样和她说。
很严重,所以母亲问我要钱?我没有钱,你知不知道?袁沐沐看着袁震,心里生气。洗衣机、冰箱说是父母陪送,我自己出钱。我还出钱买了电视柜、茶几、煤气灶、油烟机,电视机你跟李诚实说是你买,后来还是我刷的卡。
生大宝报销的一万多,你花了八千多。去年母亲住院,我给你转了五千。这些钱,袁沐沐结婚三年,袁震一直没有还。
袁震,你现在听着母亲问我要钱,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我借你钱的事,别和咱妈说。”袁震竟然还提要求不让母亲知道,袁沐沐也是无语了。
袁沐沐后来才听父亲说过,母亲住院,弟弟袁震并没有掏钱,倒是把家里的老底给花了。好在有农村合作医疗,还能报一部分。大舅大姨来医院,见了清醒的母亲一面。作为姊妹中最小的一个,没想到却是最先走的一个。
“就是胸上有点疼。”这是刚住院的时候,父亲说过的话。结婚的第二年春天,母亲因为脑梗住院,有过检查,袁沐沐觉得没什么大问题。谁能知道,十年前母亲胸上就有疙瘩,只是一直没重视。
全身检查好几次,核磁共振也做过,怎么就忘了检查乳腺?这应该怪谁?以为只是脑梗脑血栓,这是可以打针调养的病,谁知道竟然是绝症。在开出乳腺检查的时候,表皮肌肉已经发青了。去检查的时候,医生只是拿眼看了下,就通知父亲,“回去吧,没有做的必要。”
冷血的判定,却是事实。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肝、肺、淋巴,晚期。
听到这个消息后,袁沐沐觉得自己应该去恨一个人,恨谁呢?恨母亲对自己的身体不在意,有点疼就忍过去?恨父亲不够关心母亲,让母亲受苦了十年?是应该恨自己,在打工好几年后,又念念不忘上大学,给母亲更大的压力?还是应该责怪弟弟,三十多了不成家,母亲看不到儿媳妇就去世?
还是应该再往前恨呢,恨奶奶重男轻女,让母亲跑到东北区生袁震,所以染上了抽烟?
恨舅舅,没给出嫁的母亲一丝儿的嫁妆?————
“不好好学知识,长大了就是土里刨食的命”,这是母亲让袁沐沐和袁震好好学习说的话,还要加上一句,得了病也不知道应该检查什么。
恨不恨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出殡回来的那天吗,袁沐沐和李诚实吵了一架。为了什么,现在的袁沐沐忘了。也许只是找个理由哭一场,痛哭一场。为了肚子里的肉,为了孩子,所有人都劝着袁沐沐不能哭,亲娘死了,痛哭都不行。
袁沐沐憋的厉害。亲娘死了不好好哭,多么冷血的人啊!一边掉泪,一边鄙视自己,要是母亲能活着,她愿意拿自己肚子里的肉换。
只是,换不了。
弥留之际的母亲已经说不出什么话,再也不能落泪,胸前插管带出的血滴在衣服上。重症监护室呆了两天,医生说可以喝些豆浆,豆浆还没送到医院,医生就打电话通知,“要是想死在家里,就回家吧。”
刚给母亲买完送葬衣服的袁沐沐,在娘家村里哭着找人,“我妈妈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