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杀气已然用尽,手中长剑,试了几试,却是再也没有半分力气刺将出去。
崇祯颓然地闭上双眼,当啷一声,将长剑丢弃在地上,瞬间泪流满面道:
“爱妃、爱妃自去吧,你是朕、朕近些年唯一还能说上几句心里话的女人,朕实在下不去手了!”
袁贵妃一下子苏醒过来,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慌张地看了看四周。
她实在已经吓昏了头,不知皇帝说的这“自去”,是放任自己离宫亡命而去,还是要让自己找地方自尽了此一生……
正不知所措着,远处一个跪在地上掩面不忍直视这些场面的人影,忽然抬手指了指内室道:
“还请娘娘移步入内,皇后、皇后已在里面——”
说着,这人影忽然放声大哭。
哭声,让袁贵妃一下子认出了他,竟是大太监王承恩。
但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不可遏制地生出,让她也是一下子恸哭出来,完全忘了礼仪地扯着崇祯的衣角嚎啕道:
“陛下,陛下,臣妾、臣妾还没有活够啊!”
崇祯睁开眼,悲悯地看了一眼,起脚将她一把揣在地上,脸上又恢复了满目狰狞道:
“你是贵妃,能逃去哪里?”
说着,他抬手指着宫外,厉声惨笑道:
“朕,就算放你出去,一出这个门,你就会被那乱兵撕碎,羞辱了自己不说,还要羞辱我整个大明朱家!”
“爱妃、爱妃休要害怕,皇后已然上路去了,你跟着去便是。用不了多时,朕就会跟着过去,到时、到时朕这一大家子,还是一大家子……”
袁贵妃忽然浑身一激灵,抬起泪目,盯着崇祯道:
“陛下、陛下是说——”
崇祯点点头,突然两眼一瞪道:
“快去,快去,啰嗦什么!”
袁贵妃终于点点头,也是凄然一笑,伏地拜了一拜道: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陛下,臣妾这便走了,这到了嘴边的话也不多劝了。陛下说的对,臣妾是贵妃,公主更是万金之体,即便留下她们,她们也是、也是——”
说着,她缓缓起身,头也不回地以泪洗面直奔内室而去。
就像看着此前周皇后离去时的模样,崇祯也是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一直望着袁贵妃进入内室,再也看不到一点影子,方才浑身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半晌,他才摇摇晃晃勉强立住身形,低头看了看脚下横七竖八曾经那般婀娜多姿的身影,不觉又是两眼一红,嘶哑着嗓子对王承恩说道:
“大伴儿、大伴儿,你将、将这里清点一下,瞧瞧还有没有漏掉的嫔妃,然后再去别的寝宫找找看。朕、朕,现在去办最后一样事——”
话音未落,远处掩面的王承恩忽然大哭一声,声嘶力竭道:
“陛下,陛下,公主年岁还太小了,就、就留她们自生自灭吧!”
崇祯远远地瞪了一眼王承恩,怔忡半晌,随即无声地俯身抓起丢弃在地的天子之剑,仰面长叹一声,掩面而去。
来到后面公主的寝宫,已经长得亭亭玉立的长平公主,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急忙从藏身处钻将出来,欢天喜地的迎了过去,嘴里喜极而泣道:
“父皇,父皇,咱们这是就要出宫避难去么?”
望着雀跃的女儿,崇祯不敢直视,扭头道:
“媺娖吾儿,你、你妹妹昭仁呢,她、她现在何处?”
长平公主名曰朱媺娖,已经年方十五。
她这个年岁,帝王之家的那点事,她其实早已懵懵懂懂,惊喜之余,待看清父皇手中滴血长剑,心中顿时有所了然,顿时害怕地本能缩了缩身子道:
“父、父皇,昭仁妹妹这些时日一直在懿安太皇后那里玩耍,不曾回来过——”
话音未落,崇祯突然一只手抬起,以衣袖掩面,一只手手起剑落,照着朱媺娖再无二话便是一剑劈下,口中痛哭流涕道:
“媺娖吾儿,你、你不要怪父皇心狠,怪就怪你偏偏生在了这帝王之家!”
朱媺娖只觉眼前一黑,根本就来不及躲避,便痛哼一声倒在地上。
手刃了自己亲生骨血,即便是早已绝望弃世的崇祯,也不敢再多看一眼,抽回长剑,拔腿便走。
来到寝宫之外,眼前已经再无任何一个人影。
举目四顾,崇祯忽然感觉浑身的力气终于彻底被抽空了,最后看了一眼有着周皇后与袁贵妃的内室,随即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宫外走去。
一到门口,迎面撞上归来的王承恩。
两人一对眼,竟自张嘴一笑,跟着便同时放声大哭。
哭了好一会儿,崇祯再次踉跄起身,嘴里喃喃道:
“大伴儿,朕、朕要去最后瞧一眼朕的这江山社稷,你、你就不要想着也去苟且亡命天涯。朕这身边,就、就剩你一人,还是陪着朕上路吧。”
王承恩哭道:
“陛下这是说的哪里话,奴才即便再是净身之人,也不会让陛下身边最后连一个人都没有的啊!”
崇祯也是哭道:
“好奴才,好奴才——”
两人一前一后,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皇宫,径直朝着煤山再度仓皇而去。
同样的,孟远下了煤山,也是梅开二度地再次直奔皇宫而来。
这一番再进宫来,整个皇宫,几乎已经变成了死地一般的静默无声。
入眼处,各处宫殿不仅再无一个人影可见,就连原本紧闭着的大小宫门,也是彻底洞开,想是里面的人,不是死的死,藏的藏,就是走的走。
甚至,还不乏趁火打劫顺手捞了一把走人的恶徒。
紧接着,便是一阵阵浓烈的血腥气,随风扑面而来。
孟远本能地皱了皱眉头,随即操枪入手,不由得加快了步子,闪身进了宫去。
警惕地转了一圈后,凭记忆,孟远一步步摸到了周皇后所在的寝宫,远远望了一眼,便看见寝宫的院子里,满地都是横尸的粉黛嫔妃,却独独不见皇后。
孟远顿感不妙,抢步而入,还没有查看多少房间,便听到内室似乎呻吟之身传来。
摸进去一看,却是房梁上吊着两人,一个一动不动,好像早已没有了气息。
另一个,也不知是命大,还是自己没有拴好绳子,脑袋伸了进去,半天也没能勒死自己,兀自吊在半空,两脚在那里徒劳地蹬着,嗓子里呜呜咽咽发出挣命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