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新学子引路,是兰宫的传统。
可这引路说的好听,实则就是“抢人”。
就像徐愿当年入兰宫就是一个小白,三言两语就被丹修的师姐们骗去炸丹鼎……
但是北周的贵族与徐愿的情况还不同。
徐愿刚穿过来,忘尽前尘往事,就像多数平民一样一无所知,不知道自己原本修习什么术法,被忽悠两句,就跟着丹修走了。
可北周贵族们不同。
他们从小就要继承家族绝学,也就是说他们的“专业”已经定了,想勾搭他“转系”,不太容易……而且她早打听到,北周四大家族没有一个是丹修。
李先生这是给她一个什么鬼任务!
徐愿倚在不悔亭张望,远远望着乘着飞马降落的北周四大家族。
最先走出来的是一群身着红袍,绣着烈火纹的音修,他们每一个人都带着自己的乐器,一看就是注定要去烟波台的。果然,烟波台的师兄们开始去勾搭了……
随后下车的是白衣胜雪的刀修。
立松堂的师兄们与他们遥遥相望,两边都霹雳闪电,火花迸溅,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比试一番。但是兰宫的规矩倒底让他们按捺住内心的渴望,粗略地互相点点头。
再次出现的是一群黑衣的修士,肩上托着神鸦,神色冷漠,面无表情地直接向玄机阁的御兽师。那架势唬得玄机阁的修士一愣,以为这是来砸场子的。一只不知哪里飞来的海东青昂首一喝,众位北周御兽师们才低下他们高贵的脑袋。
最后的最后只走下一个人,那人披着青衣斗篷,闭着眼睛,手里托着一面宝镜。没有人知道她修习什么术法,而她也不去理会前来招揽的众人,仿佛她身在此间,心早已不知何处……
那是北周苦崖郑家的人。
徐愿头脑一闪,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闪现。
烈日炎炎照威山,黑鸦展翅闻道先。坐观天下三千道,腊月飞雪满长刀。
北周四大家族,威山夏家,临梦殷家,苦崖郑家,烟歌薛家,其中夏家修音律,殷家炼神鸦,薛家耍大刀,但是没有人知道郑家的修行为何。
郑家永远只有一个人,一个人的传承……
徐愿有些惆怅,这南陈帝也真是天杀的,连一个人也不放过。
她正这么想着,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关澈。
“你怎么不去引路?”关澈大咧咧地问道。
“引路?你看看我能把哪个拐走?”徐愿没好气地说道,“个个都是有去处,有几个像我当年那么傻。”
关澈呵呵笑了两声,指着那位郑家人说道:“那不就剩一个?你要不去,可就被别人勾搭跑了。嘿,观星师先上去搭讪了!望气师也上前了!”
“关二,你就不能闭嘴吗!”徐愿烦躁地甩了甩脑袋。
关澈没有眼力见地继续喋喋不休。
“你这要求有些过分啊!人长嘴不就是说话用的吗?我跟你说,我们立松堂可要热闹了,新来的这些薛家刀修可都不简单,你瞧那气势,不愧是我们北周最精英的战士,不过跟身经百战的小爷比,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
徐愿被关澈烦得要命,一甩袖子就向书阁走去。
然而那位郑家人却刚好在此时睁开眼睛,远远瞧见负气而去的徐愿,眼睛微微瞪大。
她迎着殷勤的望气师问道:“那人是谁?”
被问到的那人天生笑面,一双桃花眼弯弯的,微微一笑,露出脸颊的两个酒窝,便让人心生亲近之心。
“你说她?那个炸鼎的丹修?”
“没错,从此我也是丹修了。”郑桓幽幽地说道,转身便离开了。
那望气师懵懵地看着郑桓的背影,无措地摸了摸脸。
“我的魅力下降这么多,连个师妹都勾搭不到?”
“赵裕你够了,你又不是狐狸精,少自恋了!”身后忍无可忍的沈皖狠狠地给赵裕一下子,“走了走了,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徐愿憋了一股气,实际上这都不是她的气,而是属于原身的气。想来原身对北周的感情很深,见不得北周贵族低声下气地来南陈求学。
徐愿叹了一口气,唉,算了,都占着人家的位置,这点小小的情绪也不算什么。
当今兰宫的藏书阁一半是当年屈旬大师的收藏,而另一半是陈帝从皇家听雨轩中取出的珍藏,纵横千年的经典著作,无一不包含在内。绝对配得起门前那副对联:“萃古今之著作,孜天地之文章”。
为了保护这等孤本,藏书阁不许打斗,不许饮食,不许外借,看书前应净手,看书后必归位,若想带回去看,行,就一个字:抄。
所以何怡的抄书生意一直特火。
不过对于徐愿来说,这就是异世的图书馆而已,她来这藏书阁就是看书。
她初来乍到,对什么都感兴趣,所以她看的极杂,从医书到炼器,从符咒学看到御兽术,从武学大圣到剑法初引,有时也看些玄之又玄的观星和望气,虽然徐愿在卜卦方面一点天赋也没有。
所以徐愿欠下的三两银子,全是拜托何怡抄书所致。
往日的书阁都寂静的很,但今日却多了几分生机。
“这兰宫的藏书阁可是陈国最全的藏书阁,连皇家的宝库都比不上它,这书阁里多的是一些失传的术法,因为原来藏书阁的主人屈旬大师,他就喜欢收藏。这个倔老头为了收藏人家的术法,闹出可多有意思的笑话,你们靠近点,我讲给你们听……”
一群女修围着一个男修,听着他侃侃而谈,讲述屈旬大师的旧事。
那位男修正是那个披着金丝朱雀纹外袍的魏衍,他果然惹了一圈风流,此时不知道他的铁哥们段濯在哪,没准被魏衍烦跑了。
在段濯看来,魏衍就是一只花孔雀,不停摇摆自己的大尾巴吸引注意,简直蠢死了。
更蠢的是那些女修们,时不时地咯咯一笑,软软地唤着“师兄,再讲一个”。那软侬的语调是把围魏衍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哄得是全身舒畅,恨不得讲个十天十夜。
昨天刚颁发过牌子,刚刚又是引北周贵族入宫,兰宫自然是多了不少新生,师兄们发扬一下兰宫互帮互助的精神,顺便与几个漂亮的师妹眉来眼去,这也不是不可理解的。
徐愿自顾自地笑了笑,只身踏入藏书阁。
进了藏书阁,徐愿对藏书阁内的敲钟老者行个晚辈礼,随后过了门禁,踏入一楼。
藏书阁第一层都是基础的书目,立松堂武学的引气入门,烟波台的冥想苦思,还有玄机阁的杂物论和五行八卦……
这一层的弟子颇多,往往都是刚入兰宫的新生。看着他们席地而坐,抱着竹简或者玉简埋头苦读的时候,徐愿总有重归大学的错觉。
只要把那些男修的头发全剪掉,这就是活脱脱考前一周的天朝大学生。
徐愿被自己的脑补的画面逗得噗嗤一笑,惹得身旁两人不满地抬头看她。
徐愿以手掩面,快速走上楼。
二层是武学典籍大全,各式各样、分门别类地堆积到屋顶之上,越是高深,越是雪藏,没有能力的,可能连书都取不出来。
三至六层集杂学与书画于一体,所思所求,应有尽有。
这往往是徐愿的主场。
不同于土著人读一本背一本,徐愿只是读,挑着记。所以她看的速度极快,两年内将这些书都摸了个遍,心血来潮地向屈辞申请七楼的书。
徐愿走上七楼,不同于以下每个楼层都设有问寻处,七楼的门廊空荡荡的,两侧悬着鹰头火把,前方是那尘封的大门,一种凝重感扑面而来。
不同于兰宫处处朝气蓬勃,这里弥漫着一种暮气沉沉,仿佛积淀百年的时光,被压缩到这一瞬。
徐愿吸了一口气,她嗅到潮湿的灰尘的味道。
她莫名地喜欢这里,这种沉寂让她寻到一丝平静。
徐愿抬手去碰门环兽,几下有节奏的叩击,让不知处的机关缓缓开启,几声悦耳的“咔哒咔哒”声,随后露出刚好放下一个牌子的空格,待徐愿将牌子镶入,就听到大门被打开的“吱呀吱呀”。
门内的光猛地扑了徐愿一脸,刺得她睁不开,迎面而来的灰尘也让徐愿一阵咳嗽。
这密密麻麻的阵法也太招灰了!
徐愿抱怨得捂住口鼻,努力睁开眼睛,待适应光线,看清房间的内部。
七楼是有收藏癖的屈旬大师的私藏。
这里有某某世家已失传的独门绝学,也某某门派不入流的歪门邪道,更有昙花一现的流行术法……但这些术法被灰尘掩盖,成为不为人知的历史。
这些历史按照屈旬大师的喜好分门别类地摆放,竹简和纸张都精心的捆起,玉简闪亮亮地浮在空中……让徐愿想起前世的“思维宫殿”。
徐愿有些敬畏,闯入这里就像闯入某个私人的领域,比如屈旬大师的大脑。
徐愿踮着脚踏入,穿过层层叠叠的书丛,她能听到书籍的窃窃私语。她的指尖掠过凹凸不平的书籍,仔细挑选自己喜好的书目,直到她看到一本《上古通史》。
可正当徐愿打算抽出来一查究竟的时候,一只手拦住了她。
“这本书可不适合你看。”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丝丝缕缕的兰香钻进徐愿的鼻孔,她猛地回头一看,对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是屈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