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将军请节哀。”那金吾卫冷冰冰地说道。
凌嫣情绪有些波动,手中的风火棍有些不稳,吓得齐诺差点背过气去,他那脖颈就离被火棍烧焦只有一头发丝的距离。
凌嫣闭上眼睛,但是只不过几秒的时间,她再次睁开眼睛,眼中如同黑色的深潭,平静无波。
“既然都做了,那就不妨说说,你们都做了什么。”凌嫣沙哑的喉咙说道,“或者萧乾都让你们做了什么。”
凌嫣僭越地直呼陈帝的名讳,但是这些金吾卫只是紧了紧手中的刀,并没有出言制止,他们在衡量着:制服一个疯狂的凌嫣,到底需要他们多少牺牲和代价。
金吾卫长有礼地对凌嫣点点头,轻声道:“将军得罪了。”
说罢,所有人后退一步,一个个白布掀开,露出一张张惊恐或者不知所措的面孔。
凌嫣一眼扫过去,心中大概明了。
凌家的悲剧已经不可避免,而在惨死的人头之中还没有发现凌家军中熟悉的面孔。
这让凌嫣提起来的心悄悄地落了下去。
虽然说起来很不应该,相比那形同陌路的凌家人,这些凌家军反而更像是她的亲人,她的命脉,以及她的底气。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用凌家军副将的头颅来威胁我。”凌嫣迅速调整好情绪,似笑非笑地瞧着金吾卫长。
“诸位兄弟均在外面与暴民缠斗,在下恐将军受惊,提前来这里请将军收手。”金吾卫长彬彬有礼地答道。
凌嫣哈哈一笑道:“好好,我最喜欢你们这种口不对心。”
说罢,凌嫣一棍子把齐诺打昏丢到一边,吼道:“那我们就来战一回合!”
金吾卫们早有准备,立刻设成八卦阵法,既将屈辞和徐愿围在其中,更是磨刀霍霍向凌嫣。
这时候徐愿与屈辞两人目光一对,落雪刀落入徐愿手中,一招“踏雪无痕”逼退威胁着两人的金吾卫。不等金吾卫形成阵型,“惊弓”由箜篌化作一把长弓,三只箭光闪过,阵队之中处于生门的三人立刻倒地。
徐愿猛地冲入缺口,试图打散他们的阵法,而凌嫣也配合着徐愿里应外合。
随后惊弓恢复成箜篌,屈辞信手波动琴弦,幽幽的仙乐飘出。
金吾卫们不得不在三人的合攻之中退了数步。
夺得片刻的时机,徐愿早有准备地丢出一枚薛栗为她准备的信号符。
黑夜之中一声瘆人的乌鸦叫,在大战爆发之前,那死一般的寂静之中,格外刺耳。
屈辞面无表情地瞥了徐愿一眼,凌嫣对徐愿挑了挑眉。
徐愿此刻差点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下去。
她哪里知道薛栗的口味这么奇怪,竟然把信号符设成乌鸦叫……
由不得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金吾卫察觉到自己的时间不多,进攻的势头更加猛烈了。
金吾卫金色的铠甲散发出刺眼并灼热的光芒,如同铜墙铁壁一样围困在三人周围,而八道金光闪过,如同八条锁链,打算把这三人死死地圈在其中。
热浪扑面而来,再加上金光刺眼,三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更别说对敌。
此时,凌嫣的风棍脱手而出,风棍打着旋如同收割稻草的镰刀,逼迫金吾卫让出一条道来。
“你带着小辞出去!”凌嫣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徐愿和屈辞从包围圈之中推了出去,对徐愿厉声喝道。
“大娘!”屈辞被凌嫣推的一愣,觉得自己如同轻燕一样擦着灼热的包围圈飞过,而下一秒又被一只有力的手猛地一拽,凌嫣舞棍的身影在视野中逐渐缩小,被金光掩盖,惊弓悲鸣一声,一切归于沉寂。
屈辞回头一瞧,那只手正是徐愿的,她一只手揪着自己的衣袖,另一只手奋力持着落雪刀。徐愿虽然饮过兰草精华,有所恢复,但是依旧力有不逮,只能靠身形躲避。落雪刀轻盈的一划,一招“鸿雁低飞”,躲过一道刀砍,而又一招“初雪低回”,绕过一个次攻击。
屈辞被动地依附在徐愿的身旁,瞧着她游走于追杀者之间,费力保全他们两人的小命。
刹那间,一种挫败感涌上心头。
无论何时何地,他永远都是那个被保护的人。无论在大娘眼中还是在徐愿眼中,他都是弱不经风的,不谙世事的。
他仰头瞧着徐愿的背影,心中发苦。
在千年前的太平盛世,他可以站在娘娘身边,但是在巫山一战,他就不得不被丢下,因为他永远成不了武修,大敌当前,他没有一战之力。
由远及近的嘶喊声闯入他的耳中。
“必须抓住屈辞,他可是一株千年兰草精,天下没有他不能治的病,陛下说过,谁抓住他,他就归谁!”
徐愿在围困之中挣扎着,如同一匹斗兽。
无数次挥刀和阻挡让她疲惫到麻木,灵力难以为继,每一次出刀只能使用血肉之躯与之相搏,但是她不能停。
屈辞暖暖的躯体靠在她背后,像一个暖炉一样把她的心熨烫得柔软。
巫山陨落之后,她的残魂飘入其他世界,在灯红酒绿的天朝中毫无目标地忙碌奔走,钢筋铁骨冰冻了她的热情,朝九晚五的机械磨平她的豪气,哪怕她懵懵懂懂地回归,稀里糊涂地回想往事,她都没有如此刻一般热血沸腾,这样拥有一种归属感。
因为她终于找到她要守护的东西——她的兰草仙子。
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她察觉到他的手在抖,但是她轻轻捏了捏他,用她的方式缱绻地诉说着“我在即平安”。
屈辞的手的确抖得厉害,他在做这漫长一生中最大的一次决定。
如果他的精华真的可以治愈百病,那魔息的伤口呢?徐愿破碎的经脉呢?他能不能挽回?
突然间屈辞察觉徐愿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那温柔的触感让他差一点潸然泪下,他当然懂徐愿想表达什么,心中的火如燎原之势一样烧起来,惹得他眼中一片殷红。
她在即平安。
屈辞心中默念道,不,不是这样的。
千年已逝,沧海桑田,她不再是无上的娘娘,他也不在是殿前的兰草,她只是一个名叫徐愿的丹修,拖着残破的身躯,她如何守护他?
他不会如同菟丝子一样依附着她,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温暖和安全。
他也可以去保护她,用他的方式。
心念一动,屈辞觉得全身如同浸在热水之中,被融化……
徐愿一心一意地躲过一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落雪刀架起扑向屈辞的暗箭。然后她听到耳边屈辞低沉的呼唤。
“徐愿。”
徐愿心中一惊,这是他第二次直呼她的名字,依旧带着江南软语独特的韵味,让徐愿在刀风箭雨之中竟然分出一丝心神去回味。
徐愿忍不住回头,刹那间一根防不胜防的暗箭刺穿她的肩胛,衣襟前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血花。
徐愿瞧着屈辞猩红的双眼和紧皱的眉头,轻叹一声调笑道:“可能我今日命绝于此,我明明让薛栗快点的,但还是没赶上。可惜,小兰,我护不得你了。”
屈辞恶狠狠地搬起徐愿愈发沉重的头,恨恨地说道:“用不着你来护!”
说罢,屈辞冷不防地吻住他肖想已久的红唇,如他臆想中一样柔软。
不等徐愿从唇上酥软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她觉得喉间一凉,仿佛吞下了什么。
刹那间香风阵阵,兰草的香气将徐愿包裹住,方圆十里的草木不受控的疯长,不休地缠住离它们最近的那个修士,死死地勒住被俘虏之人的脖颈,其疯狂之态,犹如一场不停息的丧歌。
徐愿觉得自己仿佛沉入一个美妙的梦境。
在那个梦中,苍茫的大地上荒芜得只有她和他,没有熙熙攘攘的人族,没有尔虞我诈的神族,没有趁机捣乱的魔族……那个混沌初开的天地只属于他们。
梦中屈辞对徐愿嫣然一笑,问道:“你后悔造人了吗?”
徐愿呵呵笑道:“你再诱惑我,没准我就真后悔了。”
可屈辞定定地瞧着徐愿的笑颜,认真地说道:“你不会后悔,你的无私正是你伟大的所在,而更是我倾心你的缘由。”
徐愿调笑道:“看来我不造人,你就不喜欢我了。小兰,你这样可不厚道。不过我倒是知道,造人可不直泥土那一种方法。”
屈辞自然听懂徐愿的暗示,面色微红,低头堵住她胡言乱语的嘴巴。
不对!为什么他的唇是冰冷的!?
徐愿睁开双眼,从破碎的梦境醒来,她只觉得自己全身经脉火辣辣地痛,每一段如火烧过之后都仿佛恢复如初一样清爽,然而她附身去瞧屈辞,却只嗅到一抹芬芳。
如潮水一般的围攻被疯狂的草木阻挡了片刻,而这片刻功夫,徐愿便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敏感地察觉到,他们面前这个人有一些不一样了。那让人窒息的威亚一步一步向他们涌来,带着毁灭一切的愤怒。
落雪刀当空一斩,闪亮的白光染上层层血迹。
厮杀仿佛没有尽头,而明日的太阳不会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