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童芮质问道,试图挽回自己已经被压了一头的局势。
徐愿嘴角微扯了扯,似乎就算是笑了笑,但是没有答话。
童芮青筋暴起,自从他继承祖父童颜的班当上大帅,还没有被如此轻视过。但是他也看得出此人确实有轻视他的资本,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一番,答案呼之欲出。
“你就是北周二殿下傅阳。”童芮斩钉截铁地说道,“你终于现身了。”
徐愿抬眼皮瞥了童芮义愤填膺的模样,颇为疲惫地答道:“随你。”
童芮面目狰狞地瞪着徐愿,恨恨地骂道:“你还打算把北定关折腾成什么样子才干休,我曾经还敬你为镇魔将军,可是你如今……”
“我做了什么?”徐愿冷眼打断童芮往她身上大泼脏水,“童芮,你不会真相信北定关的‘疫情’是我动手的吧。”
童芮刚要反驳,徐愿轻笑一声道:“你不是没有怀疑,但是你只愿意相信你想相信的,不是吗?你喜欢逃避,童大帅。”
徐愿这一声“童大帅”叫出一种嘲讽的味道,让童芮吸了一口冷气,胸中的怒火反而愈加高涨。
“你怎么敢……”
可是徐愿根本不给童芮爆发的机会,她摇摇头说道:“痴人,你一点不怀疑与你举案齐眉的夫人不是二十年前与你春风一度的小姐?”
童芮差点被徐愿气地背过气去。
哪有这样的人,正正经经地议事,就拿人家的黑历史堵人家的嘴?!
童芮重重咳嗽两声,厉声喝道:“傅阳,你欺人太甚!这等事情,你,你……”
童芮不能在小辈面前失了涵养,而他本身也骂不出什么来,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
徐愿扫过童芮那憋屈样子,心下有些哂笑。
真看不出赵裕那么豪爽而又决然的性子,竟然是童芮的女儿,赵裕肯定是像她娘亲多一些。
徐愿看得出童芮喜欢逃避,他喜欢表面的平静,为此他不惜去欺骗自己,比如北定关的失误、比如寻回来的“爱人”。
徐长风提到过,书圣王闻之做了一个大错事。
如果徐愿没猜错,那就是王闻之牵线搭桥让童芮与他的妻女“破璧重圆”,以此换来童芮对棋圣的投诚,所以北定关的军情第一时间不在南陈帝的案头,却在兰宫之中……
徐愿突然间对童芮的兴趣全无,摆摆手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好好彻查北定关,你的玄天鹤失踪了,难道这都引不起你的警觉吗?”
童芮这才引起一点注意,他眯着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
徐愿突然失笑道:“你不会以为是我动了手脚吧?”
徐愿回头一瞧,童芮的怀疑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那模样把徐愿气笑了。
“大帅这个位置能传到你手中,是不是因为你比较好控制?”徐愿直言不讳的说道,“瞧瞧凌家主的死,如果你还有脑子的话,你就自求多福。”
童芮被徐愿怼成这个样子,他如果再不说几句,他也真不要颜面了。
他拦住徐愿问道:“你既然知道,不妨明说。”
徐愿仰天大笑道:“我说?你会信?那好我告诉你,你可有一个流落在外、冰雪聪明的女儿呢!”
童芮脸色一变,徐愿一而再再而三地戳他的私事,他就算是泥人也有几分火性,他愤怒地抽出宝剑对准徐愿的咽喉。
徐愿不闪不避地瞧着童芮,那琉璃色的眸子似乎看透了所有虚张声势,让童芮竟然有些手下不稳,明明威胁的姿态,竟然呈现出一种说不清的弱势。
徐愿叹了一声,到底退了一步,没有逼童芮太狠,她轻声问道:“好吧,我们不说这些,我们说说二十年前。”
童芮神经一紧,二十年前的什么?他的风流韵事?
徐愿进一步解释道:“二十年前魔族为何猖狂?又为何退兵?损伤多少?一一道来吧。”
童芮皱了皱眉头,徐愿这态度仿佛在命令手下的小兵。
徐愿哂笑一声,低声说道:“无可救药。”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打算离去。
童芮瞧着满屋子冰雕,不由出言问道:“这些人,可是都死了?”
徐愿头也不回地说道:“怎么会?你以为本娘娘是腾蛇那般心狠手辣吗?霁雪初晴,他们也就该醒了。届时童大帅该如何做,真的不需要本娘娘教你了。”
说罢,徐愿的身影仿佛散在雪花之中,飘然而逝。
童芮听的稀里糊涂,不知道这“娘娘”是何人,而“腾蛇”又是何人。
可是徐愿不见了,连同北周那气人的丫头也不见了,她们在这雪夜之中,犹如雪的精灵一般藏匿起来。
黑夜之中,莹莹发光的雪粒那样的刺眼,刺骨的北风又是那样的锥心,童芮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或许等到霁雪初晴的时候,他还窝在暖暖的被窝中,与妻儿们嬉笑欢乐。
但是,并不是。
曾经留在心中的空洞被寂静无限地扩大,无数被故意忽视的疑点在沉思中被翻涌出来,甚至二十年前那次酣畅淋漓的爱事,都历历在目。
他并不是非谁不可,他只是希望一个挡箭牌遮掩曾经冲动犯下的过错,赢回一个深情的名声和圣人的辅助,让自己可以在童家立足;这些年,他这个大帅当得摇摇欲坠,他只希望所有的错事都不是他的失误,而是北周的可恶;他面临的不是心腹的背叛,而是外敌的无情。
可是徐愿竟然破开内心所有的伪装,将赤裸裸的真相以当头棒喝的方式呈现在面前。
童大帅一夜无眠地站在广宁城主府内的院子里,仰望着天穹,瞧着黑夜逐渐被东方的鱼肚白驱逐开来,遥远的旭日冉冉升起,耀目的光芒与闪亮的雪粒交相呼应,好一片银装素裹。
但是天公不作美,那原本厚厚的雪层竟然在阳光照耀的刹那,如魔法一样褪去,露出掩盖下的鸟语花香的夏季。
曾经被截断的时光又再一次流转起来,死寂的广宁城复苏过来,他亲眼目睹这神迹,好歹还带了一点脑子,在这些雪雕完全苏醒之前,下令收了所有兵器,把交战的金吾卫与凌家军泾渭分明地分开,而他守在内堂之中,等着凌嫣等人醒来。
当凌嫣仿佛打个瞌睡一样垂下头,又警觉的醒过来,风火棍紧紧地握在手中,她就瞧到一夜未眠,憔悴地如同风中秋叶的童芮。
“童芮?”
“正是晚辈。”童芮恭敬地行礼。
凌嫣瞧了四周,以为童芮救急来的及时,宽厚地笑了笑,拍着童芮的肩膀道:“你小子,别来无恙。”
童芮却意外的没有吭声,二十年的时光,怎么能别来无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