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宫之中,诸位圣人与魔君交战,然而另一边夏昱、殷硕等北周弟子却从兰宫之中逃了出来,众人踉踉跄跄地跑下山来,不远处的临安城门临时关闭,四周都是荒野村落,这些大公子大小姐们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因为走得匆忙,众人身上分文没有。此刻大雨如注,寒风催逼,而大家都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全靠“逃出来”这个信念撑着,如果在野外住一宿,明天能起来的人就不知能有几个了。
夏昱咬着唇,缩在自己湿透的衣物当中,试图捋清自己的思路。
天下之大,何处是他们的容身之处?茫茫人海,谁是可以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的人?
夏昱本能地想起徐愿戏谑着挑眉的笑容,想起自己失去的姐姐,想到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家国,她不由在这雨夜之中放声大哭。面颊上的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殷硕一边拖着自己的同伴,跋涉在泥泞的小路上,回头一看就瞧到夏昱那哭得快断气的模样,心中郁闷之气冲上头,夏昱那句脱口而出的“神经病”更让他愤愤不平,往日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哄着大小姐的委屈一股脑发泄出来,控制不住喊叫道:“夏昱,如果你不跟上来,你就留在这儿吧!”
夏昱瞧着殷硕等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才慌了神,在众人身后哭喊着:“等等我!”
没有人回头。
夏昱恐慌到了极点,她意识到,在这生死关头,不会再有人惯着她。
徐愿的指责突然在她耳边回响:“你从小蜜罐子里长大,享受无数人提供给你的便利,你把一切都当作理所应当……你为北周做过什么?”
是啊,她没能力为北周做什么,她被北周抛弃了。而此刻她又能为这些逃命的人们做些什么,才能避免被丢下?
夏昱突然想起那道黑黑瘦瘦的人影,那人跟在徐愿身旁唠唠叨叨,帮自己解决殷硕的纠缠,被自己一句戏言骗得团团转,秉承君子之训哪怕被自己带路带入歧途,也不说一句难听的话……
何怡!
夏昱脑中突然亮起一盏明灯,她知道自己如何找到出路!
夏昱疯狂地奔跑在雨中,追逐着前方的队伍,呼喊道:“我知道我们该去哪里!你们跟着我走!”
殷硕不耐烦地回头望去,那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在雨中数次跌倒,蹭的满身都是泥浆,往日的跋扈之态一丝不剩,仿佛一个“巴儿落水狗”。
痛打巴儿落水狗的旁人永远都有。
“她一个废材大小姐能知道什么,带着她就是累赘!”“就是就是!””我们走自己的!”
可殷硕瞧着夏昱的落魄样子,心中的恼怒到底散了些,软下性子问道:“你知道哪里能去?”
夏昱疯狂点头道:“你忘了殿下曾经带我去过何处?”
殿下的名号祭出,众人才没有了异议,等着夏昱为他们带路。
夏昱猛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委屈埋在心底,她终于明白母亲所说”隐忍“二字。
***
兰宫之中风雨交加,药圣的小房子也在风雨之中飘摇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吞噬撕裂。
赵裕冷冷清清地看仿佛着被撕裂的天,在她眼中黑色的魔气与圣人的金光混战在一团,偶尔一道不明的白光闪过,将那黑气拦截回金光的牢笼之中……
那方战斗激烈程度由此可见。
赵裕执拗地留在这里,她在等人。
“赵裕,快走!”沈皖闯了进来,拉着赵裕的衣袖说道,“棋圣有令,兰宫子弟都必须通过阵法送入临安!”
赵裕瞥了沈皖一眼,不为所动。
沈皖拉不动赵裕的袖子,疑惑地停下脚步看向赵裕,不解地追问道:“你到底是因何事成这副模样?因为我告诉你棋圣的大弟子不可信?因为阻挡你去寻那只玄天鹤?”
“你们明明一切都知道的……”赵裕咬着牙说道。
沈皖不以为意地抚一下头发,截过话头说道:“是,我知道。但是姑母未婚先孕,这等丑闻还要让天下皆知吗?你把沈家颜面放到何处?!”
赵裕盯着沈皖那一开一合的红唇,那人惯用这种不经意的姿态说出最诛心的话。一切都万分明朗了,沈家从一开始就没想寻父这件事情能成,而自己的生身父亲也并没在乎当年的一次失足,可是她和她的母亲却十成十地成了一则笑话。
她不由回想起母亲郁郁不乐地在后院中守望,可惜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等待的良人并非良人,而表面疼爱自己的兄长也并非把她的幸福放在心上,她蹉跎了一生,不过是他人舌尖的笑料,口中的丑闻……
这些年她在沈家寄人篱下,处处仰人鼻息,忍辱负重,无非为了母亲最后一点念想,可如今看来,她也没必要顾念什么情谊了。
赵裕那尖锐的目光让沈皖不由得眉头一拧,刚刚心中涌上来那点顾念之情顿时风吹云散。
“赵裕,你别不识抬举!”沈皖喝道,“沈家……”
“不识抬举?”赵裕重复道,不由惨笑道,“这句话我听了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还要说‘沈家待我不薄,没有人对不起我’是不是?”
沈皖得台词被赵裕抢下,一时间张着嘴不知道如何反驳。
赵裕冷笑道:“放心,今后我不会再麻烦沈家一丝一毫!”
沈皖被赵裕这话说的一愣,仿佛没听清也不敢相信赵裕会与她这样一刀两断,还断得这般干净,待她怒火冲天正要发作的时候,药圣的房门又被另外一个人敲开。
“我是棋圣大弟子,棋圣有令,兰宫弟子必须撤离到临安,你们是最后一批了!还不快走!”那人开门见山地一顿抢白,随后拉着赵裕和沈皖就用缩地幻影,一闪身进入阵法。
***
临安城内百姓都安安分分地呆在家中,街上连巡逻的修士都不见踪迹,街道上冷清得很。
贫民窟内何怡正为徐长风做饭,不过半月不到,往日的画圣大弟子已经被磨练的“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今日这大雨反常的很,惹得何怡多次抬头望天,最终“荣幸地”烧糊了饭。
徐长风那贼鼻子早就闻到厨房那股烧焦的味道,兜兜转转绕进厨房瞧了一眼,摇了摇头道:“好不容易走了一个做饭糊锅的,你怎么又学会了烧糊饭?”
何怡从神游中回过神来,仓皇下拜道:“弟子心神不宁……”
徐长风摆了摆手,走到何怡面前随着他一同望着天,叹息道:“不怨你,这天的确变了。”
何怡抓住徐长风的画外音追问道:“师傅的意思是?”
徐长风叹了一口气道:“兰宫之中可还有你挂念之人?”
何怡茫然了片刻,徐愿早已经远走高飞,关澈偏偏倔强去从了军,除了这两个好友,他还有什么挂念?关澈心仪的常蕴大小姐用不着他费心,古灵精怪的赵裕也有人护着,然而他似乎漏下了谁?
“何怡!——何怡!”
“瞧瞧,这正说着,人家就来了!”徐长风干笑了一声。
一声一声由远及近的呼喊让何怡坐立不安,他最初以为是幻觉,但是却在徐长风这个老不正经的眼神中愈发窘迫,不禁磕磕绊绊地说道:“我不知道是谁!”
徐长风拍了拍自己大徒弟的肩膀从容说道:“去吧,来者是客,好好——待客。”
何怡敏感地从徐长风这话语中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滋味,竟然像是分别前的嘱托,这个想法把何怡吼了一跳,他本能地抓住徐长风的衣袖,嘶哑地问道:“师傅这是何意!”
徐长风瞧着这天,心中有些戚戚然,但在何怡面前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说道:“无妨,不过是为师去画一副画,了尽一段恩仇。”
何怡死死地拉住徐长风的衣袖,眼圈不由分说地变得通红,“师傅——”
“嘘,”徐长风轻声说道,“什么圣也好,最终都是人,而人就难免会有那么一天。你可是学会了那‘虚无之境’?”
何怡咬着牙垂下头,说道:“没有!弟子没有!弟子永远学不会!”
徐长风轻笑一声,弹了何怡一个脑瓜崩,说道:“胡言乱语。也罢,替为师照看着邻家华家,那华钰不是寻常人,你不要轻信。”
说罢,徐长风推门走入雨中,眨眼间没了踪影,何怡追到门前,却只瞧见湿漉漉的夏昱,仿佛抱住救命大腿一样扑入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