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正寺这场言谈,很快出现在各家权贵和皇帝案头上,陈起凤对汉朝灭亡时间的论调,引起了一番震动。
自西晋以来,人人都认为曹丕篡汉,是大汉亡国的观点,从没拿蜀汉当做大汉的延续,可今天这番评论,让人们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观点。
许多人深思后觉得有理,要知道蜀汉是后人的叫法,刘备从来没称自己建立的国家是蜀汉,就是一个汉字,表示他是大汉子孙,延续的是大汉天下。
只是当时三国鼎立,其他两国绝不肯承认,承认了就表示自己是乱臣贼子,而后的司马氏,更是乱臣中的乱臣,自然更不会承认蜀汉是汉的延续。
但刘备的墓碑上,鲜明的写的是汉昭烈皇帝,司马氏并没有改了墓碑,显然他们心中是承认的,只是嘴上绝不能说。
“韩相公,你这外孙到底想干什么呀?”
早朝刚过,富弼和文彦博双双拜访韩琦,这两人是参知政事,大宋的参知政事也是宰相。(这里作者又篡改历史了,历史上此时应该是韩琦是参知政事,富弼才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级别比参知政事高半级。)
韩琦一听他两这问题,马上明白他们要说什么,都是老谋深算的,谁又差得了谁啊。
韩琦于是呵呵笑道:“两位相公,小儿家憋屈呢,好好的一个流言,让他不能科举,只好在家写书以为消遣。”
文富二人脸上带着笑,心里面怒骂连天,狗屁的消遣,这小子是没参加科举,可官家已经赐他同进士出身了,还要怎的。
当然这话不能说,同进士和自己考上的不是两回事,大宋官场潜规则,同进士是别想进入权利核心的,即使日后职位上去了,也只能外放到州府,别想进中枢。
富弼一向稳重,呵呵笑道:“韩相所言极是,只是如今已然如此,总不能让他再去考吧,但这事您看,闹得满城风雨啊,总得消停一二。”
韩琦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些年一潭死水,也该让它活络活络了。”
这话让两人一惊,文彦博是个急性子,一怔之后,马上问道:“稚圭兄这话何意?莫非外面风传是真的,官家还想来一次新政吗?”
富弼被这话吓的一跳,昨晚文彦博找自己,可不是说这个的啊,只是说陈起凤这书,大有加强皇权,指责大臣威逼皇帝的嫌疑,自己才跟他一起来问问韩琦的,可现在这话明显不对啊。
其实三国演义,确实有指责权臣的意思,罗贯中为何尊刘抑曹,把曹操写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说白了,就是因为曹操是汉臣,无论你有多大的功绩,但作为臣子,威凌皇帝,架空皇权是大恶。
从周代以来,尊王攘夷的思想不仅是儒家,诸子百家莫不如是,曹操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春秋五霸的做法,而是战国七雄的谋逆了。
这才是三国演义,真正的思想,写臭你曹操,让你成为奸臣的模样,成为遗臭万年的标杆。
还别说,这本书确实对后世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就连演戏都把曹操打扮成白脸的奸臣了。
且说文彦博的问话,韩琦听后,面容一整,深深的盯着眼前两位道:“范文正公刚走没几年啊,两位这么快就忘了。”
富弼文彦博本来就是当初变法的主力,范仲淹,富弼,文彦博,韩琦,杜衍,欧阳修,蔡襄,王素,余靖,这些当时的变法主力,如今只剩下韩文富三人在中枢,可也都是被贬谪多年,才再次回来的。
要说富弼文彦博两人不想变法,那是冤枉他们了,作为历史上著名的良臣明相,他们绝不是为了一己私利的人。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都是有良知的中国人,只是当时的变法失败,让他们没了信心。
求稳是他们现在乃至日后的心态,所以后来王安石变法,才会遭到大批的庆历变法者抵制。
不是因为王安石动了他们的利益,而是他们明白,王安石那样改革,绝对成不了,而且还会激化社会矛盾,让朝局动荡,天下不宁。
故而韩琦这话,让富弼文彦博狠狠的吃了一惊,文彦博本来就有怀疑,这下子他确定了。
急急叫道:“稚圭难道要再来一次党争?好不容易稳下来的局势啊,官家也不年轻了,如今最重要的是继承人问题,而不是变法啊。”
韩琦猛地站起来,冷冷地说道:“文宽夫,富彦国,老夫外孙问老夫一句话,读圣贤书所为何事,老夫无法回答,你二人来答一答何如?”
两人愣愣的坐着,咀嚼着这句话,渐渐的眼神迷离了,当初年少青衫薄,何尝不是热血报国,何尝瞻前顾后,可年齿见长后,锐气慢慢消失了。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韩琦吟哦着这句振聋发聩的绝命词,眼神同样迷离,这句话是他跟陈起凤聊天,问他为何要写三国时,陈起凤说的。
当然这南宋的文天祥写的,写给家人的绝命书上附的词,一个高贵的灵魂,发出的灵魂拷问,和告慰家人和自己,只要不是人性泯灭的时代,都是能让真正的读书人战栗的。
特别是在宋代,这个大部分人,以气节为做人根本的朝代,这首词带来的震撼是巨大的。
田横五百士被司马迁写入史记,留下千年美名,可南宋十万人蹈海赴死,留下的是悲壮。
这就是汉人自古崇尚的气节,蒙古人为什么把南方的汉人列为最末的等级,还不是怕了这气节。
最终蒙元就是被来自南方朱元璋赶出中原,说明忽必烈当年的忌惮是正确的,一个民族,只要气节还在,就永远是压不垮的。
文彦博幽幽叹息一声道:“稚圭兄想如何做,文某必紧随尓后。”
富弼惊醒过来,呵呵笑道:“老喽老喽,但这把老骨头还是能折腾几年的。”
“好!”
韩琦躬身长揖道:“二兄高义,韩某绝不负二兄,亦不会草率行事,此事可缓图之,韩某今日所言,不过是要二兄明志罢了,还不至于立即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