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闻钟也忘不掉,那天在架空层的走廊上,看见的那个女孩子。
他之前都没有发现,那个女生的眼睛,原来有那么清澈,像一圈淡棕色的湖水,泛着阳光。
他原本只是下来操场走走——这是他的习惯,并没有预感自己会碰上她。可是,就在与那女生眼神交错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没有走错。这一圈操场,走的算是值得了。
只是,最让他高兴的,并不是毫无预兆地与她碰上面,而是那个女孩子也向自己投来目光。
也许是因为紧张,他的眼睛仿佛抖动了许久,所以并没有完完全全看清楚那个女孩子的模样。
所以当顾闻钟坐在教室座位上,转头看向窗外的时候,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自己与那女生撞面的场景。相反,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只有那女孩子清澈的眼神。
顾闻钟很想知道,自己与她撞面的时候,是否表现的一切正常,最起码,也要看起来自然吧?
他想起来,当时高二楼与高三楼之间短短的架空层走廊,一个人都没有。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低着头走在路上,一抬眼便能遇见她。
他时刻准备的正常姿态,顿时慌乱了阵脚。
不过,顾闻钟本来就不是个擅长表露感情的人。更准确地说,他一直就是个面瘫,唯一能让人看出自己感情的地方,便只有他的眉头与眼睛。
所以他最担心的,倒不是自己走路的姿态是不是别扭了,而是自己有没有皱起眉头来,或者眼神里流露出些什么。
倒不是他不想表露感情,而是怕自己一厢情愿,打扰了别人。
这是他最不想做的事情——高中时代的感情,为什么不好好藏在心中呢?当谈恋爱的彼此都是那么年轻,那么青涩,一段关系很容易就会毫无征兆地分崩离析。
顾闻钟最害怕也最讨厌的,就是不能占有。
如果谈恋爱,彼此都不是彼此的唯一一样,那这段关系纵使是千丝万缕一般地缠绕在一起,他也会快刀斩乱麻。
至少他认为,年轻时候的感情,要么从一而终,要么干脆不谈。
或许他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又或者他也是个情感脆弱的人,所以渴望占有,渴望爱情的同时,也害怕世界上终有一样东西不能永远占有,也害怕重蹈他父母亲的覆辙。
对于一个高三生来说,他最直接的爱情范本,便是来源于他的父母亲。
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从他那对一见面就吵架的父母亲那学到经验。
或许有人说他幼稚——一个高中生,能知道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婚姻?又哪能知道什么是从一而终,什么是半途而废?
他其实也明白的很,自己只有十七八岁,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年纪,又哪能知道那些似乎饱经创伤之人的心情呢?
可他就不能拥有一丝心中的标准吗?不能对还未发生的爱情存在一点点异样的期待?
他虽没有那“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的青涩经历,也不知道“及尔偕老,老使我怨”的哀愁是如何冲垮一个人的。但他明白,如果一个人,在青葱岁月里,对爱情没有一点期待,对将来的人没有一点寻找的标准,那自己的爱情道路就只能是闷头瞎撞,最后要么保持着原态,要么找一个从未真正认识过的人,组成一个家庭。
顾闻钟认为,人都是渴望另一半的。他绝对不相信,那些独身主义的人会永远保持单身——至少,他们一定也会在某一个年纪,某一个场所坠入爱河。
趁着年少的时候,如果不跟自己讲清楚,到底要找什么样的人,只是顺其自然的话,那自己将来必定会经过层层叠叠的痛苦与烦恼。
在他心里,这世界上能有多少人是顺其自然,变成爱情,又平平安安,一切顺遂,没有痛苦与烦恼的呢?
可说到底了,顾闻钟现在也很苦恼。
自己明明是那种会坚持着自己的标准做事的人,怎么才经过了几次偶遇,便开始留意起那个高二女孩了呢?
在他与那个女孩擦肩而过,眼波交会的时刻,他仿佛感觉到,先前所定下的一切标准,忽然倒塌,轰隆作响......
他坐在教室里,桌上摊开着那本物理五三,手中转着笔,心神却飘到了对面的楼宇中,那个现在已经不在原位的女孩子身上。
分神了一整晚,顾闻钟早已经没有心思再继续学习下去,纵使黑板上红色大体的数字,正在提醒自己,备战高考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很快就会离开这个200亩的空旷校园。到时候,可能连偶遇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也是自己所烦恼的事情。
一旦开始注意起一个人,心绪便肯定会被分走一半。
顾闻钟已经高三了,还有几十天便要高考,哪里会有什么心思,去千方百计地接近一个人,更何况那是个陌生人?
可要是不接近的话,那就意味着,自己高考完以后,便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
在没有地铁的城市里,他也不敢随随便便花上一百来块,从家里坐着车,经过一两个小时,才能到达这所他早已经毕业的高中学校,用着看老师的蹩脚借口,只为了在窗边看一个可能刚好不在座位上的陌生女孩。
有些事情,难就难在现实,而不是难在没有想象力。
顾闻钟是个有胆量上前表白的男人吗?他不是。
顾闻钟是个敢豁出一切的男人吗?他也不是。
顾闻钟是个不屈服于现实,为了喜欢的事物而勇往直前的男人吗?他跟不是。
他只是个成天抱着五三,看着笔记,埋头苦读的极端闷骚男生罢了。
“我什么都不是,又怎么可能去接近他这个陌生人呢?”
顾闻钟心里波荡起伏,眼神虽在那道天体题目上,脑袋却已经在地上来回摩擦了许多遍,直到那女孩的眼神不再出现了,他才敢喝一口水,叹一口气,又转向窗外看去,随着夜晚星光闪动,心跳才敢慢慢放缓......
他可能,早已经抛弃之前的标准,但却仍然苦于“陌生人”这一个身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