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戴不闻留在医院病床上,已经半年有余。
辍学的日子里,他偶尔能去租住在附近的父母家中休息,但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
偶尔治疗完毕,浑身酸疼肿胀,无法翻身,戴不闻总会不知觉地流下泪水来——那背上的褥疮,也使他痛苦不堪。
戴不闻甚至会怀念,那个常常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子。
可再怎么说,成又琳似乎也回不来了。
他深知,现在已经过了学期末,城市之间往返的高铁票,也早已经卖完——想那家乡跟自己一样远在天南地北的成又琳,应该也回去了吧。
不过所幸的是,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孤独的时刻多,相聚的时间少,但好歹自己终于从医生口中听到了那几句话:“你正在好转”。
他还记得自己躺在床上,右腿架在母亲身上被人揉搓按摩的时候,医生披着寻常可见的衣服走了进来,手上拿着厚厚一叠刚出炉的检查报告,操着极其兴奋的语气对自己说道:
“我要告诉你们一些好消息!”
病榻边的三人一听见好消息,方才的愁苦面容忽然放出光来,如同旱地久不遇甘霖,一来便是倾盆大雨一般,枯涸的大地霎时湿润如涂。
“好消息就是,最近一次的CT扫描报告中,病人右大腿上的骨肿瘤病灶已经逐渐变小。为防转移,我们还检查了其他身体部位,都没有发现病变的癌细胞肿块,这算得上是一个大好消息了!”
“医生,您能简单点说吗?是不是就是说,我的大腿肿瘤已经变小了?”
“简单来说,就是在好转了。”医生笑道,“其实一开始检查出来的时候,我们就判定这肿瘤并不算严重。虽然你的生理反应很剧烈,但从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你的身体已经逐渐在恢复了。”
“这就太好了,这就太好了!”戴母在一旁尖叫着,忍不住哭着抱住了戴不闻。
同个病房的病人闻见好消息,也纷纷鼓掌,为着戴不闻高兴。
可相反的,这个卧榻许久的大男孩,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你是高兴傻了?”
戴父抹着眼泪,哭笑不得地问着自己儿子。
戴不闻只是傻傻地坐着,好一会了,才又问道:
“医生,你可没有骗我?你不要管我还是个大学生,你一定要告诉我真相呀!”
那医生拍拍胸脯道:“请相信我,这都是我们治疗团队一起看过报告之后,统一得来的结论,你确实在好转。”
许是生怕他不相信,医生说到末尾处时,还明显地加重了语气。
那戴不闻听着他的保证,情绪霎时便来,忽而闭上眼睛大哭起来。
半年的疗养,他深知自己已经消耗了父母太多钱财,花光了他们仅有的储蓄。可幸亏,终于能亲耳听到一个好消息了。
戴家父母也俯身抱住他,这段时间的辛苦,所幸没有白费。
“不过,病人还是要继续留下来观察,我们医生也会努力医治你的。”
“好,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戴家父母说着,哽咽地起身送他出去。
现在回想起来,戴不闻仍然觉得,那一天真是自己生命当中最美好的一天。
听到好消息的许多天后,成又琳也来了。
或许是彼此的想念传达到了,戴不闻看见她的时候,却丝毫不觉得惊喜,只觉得稀疏平常至极,而那成又琳也一样如此。
只是,两人之间的感觉平常归平常,尴尬气氛却依然存在。
“你还在生气我当时叫了你父母来吗?”
戴不闻顿了一下,才恍惚记起先前的事,便摇摇头说道:
“不会,当时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你。”
“你清楚就好。”
成又琳从袋子里拿出了一盒收纳得整整齐齐的点心,放在戴不闻的小饭桌前。
“我知道你最近吃的都是稀粥稀饭,所以瞒着叔叔阿姨,把这些点心给你带过来了,有桂花糕、绿豆糕,都是些不怕燥热的食物。”
“可都是甜的呀。”
“甜食吃了才有精神。”成又琳道,“我从叔叔阿姨那里听说了,你的病情在好转,我很开心。”
戴不闻点点头,看着她笑颜如花,与这灰色的病房全然不搭,竟也高兴地随她微笑起来。
“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去哪里?”
“步行街,我们之前说好要去的。”
戴不闻听着她的话,急切地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好一会了才说道:
“我记起来了,当时刚开学,是去白河滩之前约好的。”
“怎么样,意下如何?”
成又琳眨巴着眼睛看他,许久不见的活泼姿态又重新出现在了戴不闻眼前。
“美女相约了,哪里可以拒绝?”
“那等你吃完,我们就去。”成又琳也笑道。
戴不闻点点头,低下头来,便开始吃起甜点。
成又琳在一旁看着他的吃相,恍恍惚惚之间,时间便过去了许久。
“我刚刚已经跟医生说过了,等会出去便直接走正门就好。”
戴不闻点点头,稍微擦了下嘴巴,便笑着说道:
“你可得带我去吃吃煎饼果子,最近吃过的东西都太平平无奇,弄得我喉咙都干涩的很。”
“看你吃这么多了,还想吃煎饼果子,看来食欲好了,病也快好了。”
“那是。”
成又琳笑着给他披了衣裳,便扶着他坐到轮椅上,往医院门外而去。
“对了,顾闻钟他们有没有来过?”
“来过了。”戴不闻抬头看她,“你们都在外面,应该有联系才对呀。”
“有是有,我只是没有亲眼看见他们来过,问问你罢了。”
“你不信任他们?”
“倒也不是......只是你遇上了这样的事情,顾闻钟肯定会来,何溪午倒不一定。”
“为什么这么说?”
“之前你晕倒的时候,何溪午还和顾闻钟吵了一架。就是因为你倒下了,弄得他们没法好好相聚,我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何溪午这样做,有些不合时宜。”
“也不是这样说啦,毕竟这是事实。”
戴不闻低下头去,不一会儿又抬起头来说道:
“我现在病情好转,一部分是着了医生的良心治疗,还有一部分,也是因为何溪午父母的出手相助......所以,之前的不愉快,你也当作忘记了吧。”
“你怎么这样说?”成又琳低下头来看他,可戴不闻只是眼着前方,“何溪午父母帮忙什么了?”
戴不闻轻叹了口气,平淡说道:
“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当时我病倒了,父母是拿不出钱的。”他的面色有些难过,“但后来我还是接受了治疗,一开始我还很奇怪,这么一大笔医疗费怎么可能拿的出来?而我父母的面色也毫无借债之后的不安。于是,我便开口直接问了。”
成又琳听着他说话,点点头。
“他们告诉我,是一位名叫何秋风的叔叔出手帮忙,一下子给了我们家十几二十万。我没想到的是,他们还说,这个叔叔有个女儿,名叫何溪午。”
“何秋风?”
成又琳仔细想着这个略微有些熟悉的名字,隔了一会想起了些什么,便道:
“我知道了,之前叔叔阿姨跟我提起过这个何秋风,我真没想到他这么好心。”
“这还不止。”戴不闻眼神之中充满感激,“何溪午的妈妈杨画扇,也给了我们家很多帮助。”
“你说说看。”
“我们家的杂货铺,之前不是倒闭了吗?”戴不闻抬头看看成又琳,脑袋靠在她的腹部处,“她妈妈帮我们重新整修了店面,虽然很粗糙很简陋,但最起码,我们的铺子也算得上是焕然一新。她还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处供货的店家,帮我们说到了优惠。”
“竟是这样......”成又琳又想起些什么,“可是,之前何溪午与我说过,他们家经济情况并不殷实呀?”
“确实如此。
之前爸妈与我说过,何溪午的父母亲已经离了婚,现在她跟着妈妈住。杨画扇阿姨为了培养她,不惜一天做着三四份活,最后得来的一部分积蓄,还给了我们家......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了。”
“这确实.......”成又琳不禁有些动容。
“等我病好了,我就去拜访他们!我还得跟溪午说一说,一定要向她感谢才行......”
“为什么?”成又琳似是知道了他的想法,“你该不会以为,她的父母帮助你们,是因为何溪午去求助了吧?”
“难道不是吗?”戴不闻有些疑惑地看她。
“当然不是了!”成又琳笑道,“我之前听叔叔阿姨提起过,好像是因为欠了你们家什么人情......”
“人情?什么人情。”
“我也不清楚,但他们是这样说的。”
“算了,总之他们帮助了我,我就不该去考虑他们的动机,只需要心存感激就好了。”
“嗯,我清楚,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把感激之情放到何溪午身上罢了。”
“你怎么对她意见那么大?”
成又琳顿了一下,似是被他说中了。
“我哪里有,我只是跟她不太熟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