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
淡到足以被风吹散的呼唤落下,夜风阵阵,吹得他身上的锦衣如同徐徐绽放的白莲,纯净高雅,莲香浮动。
水月面不改色地回应,“师父。”
流云道,“为师要回灵雀山了,你要回去么?”
水月心下大喜,她巴不得不再见到流云,听他们要走,心里自然欢喜,只是面上还得保留不舍之态。
水月道,“徒儿还有心愿未结,师父先回去吧。”
流云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凝望水月许久,才道,“执念太深便成孽,徒儿谨记。”
水月颔首,“徒儿谨记。”
流云轻飘飘地应了声,转身便化作蓝色荧光划过天际离开了。
她还以为会是一场恶战,没想到流云只是简单说几句话就走了,可算吓到她了。
还没缓过气,身边落下一人,肩头瞬时一重,“戏演得不错!”
水月故作不明地问,“你如何看出我在演戏?”
墨魂笑着说,“明明不是水月,却将水月的性格拿捏准确,让流云那样通透的人儿看不出半分端倪,厉害,甚是厉害!”
水月蹙眉,“鬼王说笑了,我本就是水月,再污蔑我,信不信我跟你决斗?”
墨魂让开身子,摊开双手吐槽,“国师,你别老是想跟本座决斗好不好?这样多伤和气?”
水月懒得跟墨魂斗嘴,转而去寻襄妃、莫成章两人,在一滚落的巨石下寻到了莫成章的尸身,全身上下都是烂肉,想来是被麻衣男子狠狠凌虐所致,当然她旁边的黑衣少年也功不可没。
墨魂啧啧两声,“本座只记得轻轻划了他一百刀而已,这家伙可不是本座杀的。那个,本座也不是有意的,谁让他刚刚骂本座无知小儿了。”
他虽是在撇清关系,语气之中却没有半分愧疚之意,甚是洒脱轻松。
水月瞪了他一眼,举起右手点燃一张招魂符。
莫成章生前怨念颇重,死后肯定不会心甘情愿地入阴间,趁他魂魄还未产生意识前,用招魂符将他魂魄招过来,强行送进阴间,也免得他在人间继续作恶。
很快,莫成章的三魂七魄凝聚成人形,摇摇晃晃地站在水月面前。
水月画了通灵符,随意叫了地下的阴官上来领鬼魂。
“不!你们不能送他下去投胎!他应该永世不得安宁!”
襄妃从角落里窜出来,纵然浑身淌血身形不定,也要跑出来阻止水月的动作。
在襄妃快要碰到水月时,一把剑没入她的腹部,很快又毫不怜惜地抽了出来。
“墨魂!你!”
水月皱着修眉,吼了墨魂一声。
墨魂勾起嘴角,冷笑道,“诅咒王室,联合莫成章杀害宫中妃嫔上千余人,又豢养妖童,以掏心等天地不容之法喂养,三重重罪,魂飞魄散是最轻的惩罚。”
水月紧紧蹙着眉尖,她也知道襄妃作恶多端罪不容恕,可并没有想过要如此无情地了结襄妃的。
要让一个人再无来世,可以说比十八层地狱的酷刑还要残忍!
墨魂收起灭世,坦然道,“本座只是按照阴间的律令进行处置。心慈手软,妇人之仁,往往只会坏事。”
水月冷冷讽刺,“对,早在五百年前,在你还没从赤焰山出来之前,就应该派人诛了南疆鬼域的乌合之众,以绝后患。”
墨魂闻言,只是了冷冷一笑,并未出声回复。
“本宫…”
卧倒在地的襄妃艰难地要出来两个字。
水月垂下眼眸,心情沉重地俯视着奄奄一息的襄妃。
襄妃趴在地上,血迹斑斑的双手摩挲着粗粝的石子,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抓不住,“五年来,每个日日夜夜,本宫都挣扎在仇恨、愧疚之中。我恨子归,恨他当初狠心献祭我们母子,那时我发誓要让子归断子绝孙,所以不停地残害梵江的妃子。我以为我能从中得到报复的快感,可午夜梦回之时,我曾经也是一个连蚂蚁都不敢踩的单纯少女,当我看到自己满身鲜血时,我害怕、惶恐也很愧疚。”
她压抑着灭世的侵蚀,泣泣而诉,“可每次看到我的两个孩子拥有与常人不同的身体,需要吃着人的心脏才能活下来时,我又对子归产生了恨意。每一天,我都活在仇恨、愧疚的痛苦之中。哈哈哈哈…”
她狂笑起来,笑矛盾的自己,“后来,我遇到了司徒业。那时我一时兴起去青楼扮作妓子,他对我特别好,一点都不在意我的身份,还许诺着娶我回去。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放下仇恨,跟他过一辈子,守着他变老,再等他来世,生生世世都陪着他。可最后呢?”
襄妃擦干了眼泪,“他还是背叛了我!要娶了陈家千金!还把我忘得干干净净!我恨他,就跟恨子归帝一样!所以我要杀了他,挖了他的心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水月沉声问,“那么,是红的,还是黑的?”
襄妃激愤的语气突然凉了,剧烈颤抖的身子平息下来,惨淡地回答,“红的,是他自己挖的。”
水月吸了一口凉气,终归于遗憾地说,“他没有背叛你,只是你不相信他。襄妃娘娘,这世间还是有人视你如命的。”
“终究是我对不起他。”襄妃仰面长叹,合上了眼睛,任凭眼泪往下流淌。
“我的孩子已经没了,这世间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得了。”襄妃的身子一点点的透明,“我曾经也是豆蔻年华之人,怀着对帝王的爱慕进了宫中,全心全意的爱着他。我曾经很相信子归,很相信爱情。信念有多深,失望就有多深,却没想,仇恨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不再相信任何人。”
“我恨帝王,也恨那些能待在帝王身边的妃子,有时还恨自己的孩子,每一桩每一件都让我变得不像我自己,最后竟是恨透了杀人如麻的自己。”
襄妃的身子已经趋近于透明,她缓缓躺倒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双手遮住了脸颊,在消失的最后一刻,无奈的叹息从她口中叹出,“无颜面对来世。”
点点白光闪烁,襄妃的魂魄彻底消失在世间,再无来世。
襄妃消失不久,水月召唤上来的阴官已经抵达,好巧不巧,竟将孟婆拉了上来,至于是否为偶然,就不得而知了。
孟婆出校门那一刻,水月还没认出来,眼前一袭水蓝色轻纱长裙的妙龄美人,不像是地下来的阴官,倒像是天上下凡的仙女。
水月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略有惊讶,“敢问来者何人?”
孟婆掏出小手帕甩了水月一脸,“哎哟,死鬼!是我,孟婆啦!”
水月揉了揉鼻子,站开了些,传闻孟婆只在心爱之人面前幻化真容,她莫非在无意之中把孟婆也勾引了吧?
事实证明是水月想多了,孟婆跟水月寒暄完毕,就扭着腰肢朝她旁边的墨衣少年身娇体软地扑了过去。
“墨魂小君君,终于见到你了!”
墨魂把俊脸一板,伸出撑住孟婆的额头,隔开两人的距离。
“本座有洁癖,勿要靠近。”墨魂嫌弃地警告。
孟婆跺了跺脚,鼓起腮帮子抱怨,“五百年前你也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水月侧目。
洁癖?他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刚开始见面,对她又搂又抱又亲的,这是个洁癖怪能做出来的事么?
“莫成章的魂魄,收下去吧!”
墨魂退了一段距离,毫无感情的命令。
孟婆虽然很是不愿,但还是听了他的话,将摇摇晃晃的魂魄收入袖中,一查莫成章的阅历,不禁啧啧出声,“这人真造孽啊!罪行罄竹难书,即便是下了地狱,估计也只能困在十八层地狱受酷刑了。”
杀了千名女子,下十八层地狱是应该的。
水月行至孟婆身侧,“请问,燕妃紫嫣的魂魄可过了孟婆桥?”
孟婆想了一阵,突然支起一根手指,激动道,“国师不说我还忘了呢!孟婆桥边真有一名绿裙女子迟迟不肯过桥,她求着我上来找您呢!好像也叫作紫嫣的!”
怪不得她在通灵符里召唤阴官会把孟婆召上来,原来她不召唤,孟婆自己也会上来的。
水月心里稍稍有些欣慰,像立刻下去见紫嫣最后一面,脚步一动,手腕就被一人拉住,轻佻的声音响起,“瞧你心急火燎的,国师莫非喜欢紫嫣?”
水月抽出手,“你现在最好别跟我说话,不然决斗!”
墨魂嘴角狠狠一抽,识相地举起双手,闭嘴表示投降。
路过莫成章的尸身时,水月停下脚步,走过去伸手在莫成章身上摸了起来。
讨人厌的声音再度响起,“国师,你连尸体都要猥亵,啧啧啧!”
水月找到一样东西,抽出来,起身狠狠剜了他一眼,“我宁愿摸尸体都懒得摸某人。”
墨魂脸色一黑,但还是毫不在意地说,“切!你以为本座稀罕你摸!”
水月收回凶狠的目光,低头将摸出来的脸皮仔细用手绢包好放入袖中。
燕妃也是为她而死,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下去看看她,了结她的心愿的。
孟婆一脸错愕地看着两人的互动,在墨魂死皮赖脸地黏上水月时,樱桃小嘴都张大了,恨不得此时此刻就把鸭蛋塞进嘴里。
墨魂君上的洁癖…难道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