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紫竹馆，李西洲将海大鱼放进水晶鱼缸，嘀嘀咕咕：“海大鱼啊海大鱼，你究竟为什么听我的话呢？”

莫不是因为我是穿越来的？

这句话他没说出来，因为曲挽罗也在一旁。

曲挽罗笑呵呵：“我第一眼瞧见海大鱼当真吓着了，比螣蛇还大还可怕，长得又稀奇古怪。变成小鱼后，顺眼多了。”

她总爱边说边手脚比划，肢体语言甚是丰富，天真烂漫。

李西洲一面给海大鱼喂疗伤的草药，止住乌鳞破裂之处的鲜血，一面道：“多难看的人处久了看久了，也就习惯了。”

“七师兄是在拐着弯骂我丑。”曲挽罗桃花眼一斜，娇嗔道。

李西洲斜着眼看她，道：“啧啧啧，我可不敢指摘师妹的尊容。师妹一张脸，人间几回见啊。嫦娥仙子见了你，也要无地自容，让出广寒宫给你住了。”

话未说完，数个粉拳已经落下下来，曲挽罗笑骂道：“你比城北徐公俊，你比潘安俊，你比谁都俊，你天底下第一美男子。”

“谢谢夸奖，谢谢夸奖，这个我承认。”李西洲闪过一边，恬不知耻地回应。

其余弟子练功去了，李西洲将曲挽罗领进一间刚收拾好的房间，又命女工杂役阿锁给曲挽罗量体裁衣，做一套合身的仙人岛弟子服。

曲挽罗走到桌子前看文房四宝、古瓶插花，又躺在舒服软暖的床上，又看看梳妆桌上的粉缸、梳头油瓶，又观赏西墙上挂的一幅画，画上雪满山林，一女子独自抚琴……

她满面春风地打量着这个屋子，喜道：“我从未住过这么好的房间。”

这样家徒四壁的房间竟然也可称好？李西洲道：“以后我带你去家玩玩，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房间？”

“七师兄，你家在哪？”

“青州弄灵坊。”

“你是弄灵坊的公子啊！”曲挽罗大吃一惊，默了片刻，又道：“不不不，我是来修道的，能住在仙人岛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再生别念。”

“怕什么，我是你七师兄，有我罩着你。”

次日，晨习饭毕，李西洲和曲挽罗双双来到照水亭。

照水亭建在仙人岛最大池塘莲花池上。如今已是冬季，莲花池只剩残荷败枝。

碧云仙人在照水亭打坐，李西洲和曲挽罗上前相见：“师父。”

碧云仙人睁眼道：“来了。晨习如何？”

每天一个时辰读那些佶屈聱牙的文字，李西洲其实是有些偷懒的。他笑道：“初时难读，多读几遍就好了。”

曲挽罗吐舌道：“读得我口干舌燥，好想喝水。”

碧云仙人笑道：“你们两个倒诚实。晨习易，不过是读些书本文字，谁不认得那几个字，纵是有些字眼偏僻，学一学也就会了；晨习难，日日坚持难，心领神会更难。晨习之功一日都不可落下，你们明白？”

“弟子明白。”

碧云仙人右手一指，一道红光绕着池塘转了一圈，水底倏忽钻出了无穷无尽高高低低的莲梗，继而开出莲叶莲花，亭亭玉立。转瞬间，青葱入眼，红莲含羞，朔风吹来，荷香沁脑。

曲挽罗道：“西洲，你去折一枝莲叶来；挽罗，你去折一朵莲花来。”

莲叶莲花开得密密层层，李西洲和曲挽罗在照水亭上微微一弯下身子，便分别摘得莲花莲叶。

可等他们一起身，手上的莲花莲叶忽然不见。如是者三，李西洲道：“师父，这是幻术？冬日莲开，幻梦空花。”

碧云仙人道：“修仙成道也是如此。镜中花水中月，都是泡影。其实人世间的事情皆是如此。”

曲挽罗一脸疑惑，道：“那师父为何选择修仙之路？”

碧云仙人微动手指，池中一朵开得正艳的莲花飞到她手上。她捏着莲梗，微笑不语。

李西洲笑道：“虽摘不得，可我看见了莲花，闻到了莲香。”

碧云仙人定睛瞧着李西洲，将莲花赠给李西洲，笑道：“万千法门，修心为上。晨习所读内容皆是修身养性的好文字，你们俩要一课不落。”

湖中莲花尽皆幻灭，复回一池烟绿；李西洲手中的莲花也随即如烟消散。

李西洲和曲挽罗拱手道：“是。”

碧云仙人道：“当年我偶得《太清古经，参玄悟道多年，只口授你们几位弟子。今日也教给你们修仙法门，你们要谨记在心。”

“神仙之道，以长生为本。长生之要，以养气为先。夫气受之於天地，和之於阴阳。阴阳神虚谓之心，心主昼夜寤寐，谓之魂魄。如此，人之身大率不远乎神仙之道……”①

渐渐有淡淡红光将照水亭笼罩，浮浮冉冉，仿佛是在瑶池仙境。李西洲体内有一道醇和之气遍走周身，神清灵明。

待二人熟记基本仙诀后，碧云仙人道：“挽罗，你先回去反复记诵修行。我有事要问西洲。”

曲挽罗去后，碧云仙人道：“西洲，你可知我为何收你为徒？”

师父为何提起这事？李西洲诧异道：“难道不是因为您曾答应我爹可诺一事。”

“这是其中之一，但根因不在此。我素来收徒只收遭遇奇异、令我动容的弟子。你大师兄曳尾入仙人岛之前成过亲，为摆脱尘世苦恼，独自一叶扁舟在茫茫南海漂泊了数月，找到仙人岛。”

难怪大师兄比我们几个年纪大那么多，原来他成过亲，还厌倦世俗生活，所以来到仙人岛后，从未回过家。

“你二师兄孟淇岸和三师姐乔药乃是自幼相识，他们都被一位取童男童**魂为修炼之本的妖道所抓，我去救那一群孩子时，他们两个互相安慰，英勇不惧，在其余小孩一松绑就逃走的情况下，这两个还帮了我好大一个忙。”碧云仙人顿了顿，接着道：“说起来，你四师兄南萧和你还是亲戚关系呢。”

“是啊，她的姐姐南琵琶和我弟弟李北渚已经成亲一段时日了。我听过他的事迹。在他七岁时，他的姐姐南琵琶病重，需千年灵芝救助。他非要和家中人上天山，恰遇雪崩，旁人都不幸丧生，独他采了灵芝回来。”

“你五师兄云起被天息派以不适合修仙为由赶出天息山，其实是那些瞧不起他贫穷的富家子弟要将他除之而后快。他被天息派弟子打得半死不活，只剩最后一口气。我以为救不活，没想到他求生意志强烈，竟活了过来。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想要的不是报仇，而只是简简单单活下去，锄强扶弱。云起为人老实，不善言辞，其实仙骨秀出，是内秀之辈。”

李西洲略有耳闻。天息山天息派是当今世上人数最多的修仙门派，名声远胜过仙人岛，但实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底子早不复从前辉煌。

天息派创教祖师天息子也是一代人物，门下弟子不多，却个个都是精兵强将，是修仙人士的仰慕敬佩对象。近两三代来，掌门人却一味好奢华之风，将宫殿盖得华丽宏伟。为此但凡肯掏钱的，都可以收入门下。

如今天息派修仙弟子三千多人，鱼龙混杂，道法高强之人凤毛麟角，更多的是自知成仙无望，仗着天息派名声横行霸道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你六师姐知意……”碧云仙人皱了皱眉，戛然而止。

李西洲心中一动。

“知意就不说了。”碧云仙人语气中微微一叹，令人难以察觉。

李西洲着急道：“六师姐的故事有何不同之处吗？”

碧云仙人顿了顿，道：“你觉得知意如何？”

“日后必成大器，只是为人太过清冷，不易接近。”李西洲如实回答。

碧云仙人似在回想什么事情，笑道：“知意只是不爱说话，你们多陪她说说话就好了。我选中她纯属是因为她仙骨绝世无双，如今众弟子中独她仙术最强。”

李西洲隐隐觉得并非仅此，但见师父不肯说，也不好多问。

“想必你已经知道你小师妹曲挽罗在蛇怪腹中坚持了两日。你可知你的特别之处？”

李西洲想了想，道：“我在昏死大半年后竟然醒了过来。”

“不错。”碧云仙人微微一笑，道，“弄灵坊和仙药堂都救不活的人竟然会自己醒来，这不得不叫人惊讶。我想你一定有过人之处，只是我还没发现。”

李西洲苦笑一声，道：“我也没发现。”除了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假李西洲。

“为师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既不仗着弄灵坊大少爷的身份而骄傲恣意，也不要因为失了从前的法术根基而自暴自弃。”

“多谢师父良苦用心，弟子唯有勉力用功，来日斩妖除魔，安宁天下，才能报答万一。”

①摘自《天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