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低垂,红霞光飞。
羊圈的栅栏因为不怎么高,跳出来了一只公羊,它被众人发现之后,就成了杜泽安面前的肉串。
“你端茶递水忙了大半整天,坐下来歇一会儿吧。”杜泽安将油光发亮的羊肉串塞给了季萍,继而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然后杜泽安才转头问丁锐:
“你路上还遇到其他流民了吗?”
“当然,不过他们大多被魑魅魍魉抓走了,就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丁锐指了指远处正在烤羊腿的众人,然后又点了点自己的胸膛,回答道。
而季萍一听,默默就走开了。
丁锐见此,叹了一口气:“这姑娘在寻亲吧?可惜我在路上没遇上她家人,不然……就能一并来梨儿阙团圆了。”
“誒,若有机会,我必定帮她找到家人。”杜泽安刚说完,就感觉一阵无奈涌上心头,他和丁锐视线相逢,两人脸上都泛起苦笑。
这世道乱成一锅粥,到处都是妖族。
而她的父母不过是寻常百姓,那她的村落被狼头人肆虐之后,其父母的下场——可想而知。
沉默半晌之后,杜泽安率先开口:“敢问丁子,你身为墨家子弟,都有什么本事?”
“固守城池,点醒木石,其次也会一点墨辩,但远远谈不上精通。”丁锐对前面两项本领很是自信,但说起墨辩,他就有些皱眉:“墨辩太难了,我没有高人指点,参悟不透。”
“或谓之牛,或谓之非牛?”
“对对对,就是这个!”
杜泽安笑了笑,将半碟金灿灿的油炸竹牛推到了丁锐面前,然后他摆手道:“墨经声名在外,我也就看过一点点,你可千万别指望我。”
拿起一只竹牛,扔进嘴里,丁锐嚼得嘎嘣脆,他收起脸上的期许之情,最后闷闷道:
“听说名家和道家那些学子,对争彼之论很有见解,不晓得怎样才能碰上一两个高人。不过话又说回来,大人你问那么多,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打造兵器——梨木花枪。”
杜泽安要是自己摸索,确实也能制作出合格的花枪。但是他现在头发眼看就快要白到底,只剩下四天阳寿,是时候专心修炼吸收灵石续命了。
这实在耽搁不起。
还有,现在距离外境四层天就只差临门一脚,也该寻找契机过却了。
毕竟现在还不知道狼头人什么时候打回来,早些提了升战力,自己心里也踏实许多。而过却,又不像渡劫那样会出现雷霆之怒,这应该不难。
“要得,问题不大!”丁锐本以为是什么大事,一听就只是要制作一柄花枪,当即就豪爽的答应了。
看来,你还没领教过物勒工名的变态要求,到时候希望你不要哭出来。
杜泽安默念,不禁为丁锐祈祷。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众人一顿胡吃海塞,二十几个人竟然就消耗了将近一百多斤肉食,这当真是在敞开肚皮往里装。
不过杜泽安也不在意这点食物,因为三条猪婆龙和一只座头狼,加起来就有小三千斤,所以现在随便吃一些也没事。
而梨儿阙大厅眼下还没有彻底整理出来,就只能收下几个妇女儿童。
至于那些大老爷们,杜泽安就将其安排到了吊桥外的狼头人营房,那里很宽敞,一人睡一间都没问题。
洪生很机灵,一听说众人要去营房歇息,早早的就举着火把,在前面带路,根本就不用杜泽安操心。
这老小子。
当之无愧是黄鼠狼成精。
杜泽安见众人散尽,门庭冷落,便回到大厅准备开始吸收灵石。
刚迈进大门,杜泽安就听见角落的抽泣声戛然而止,继而面前就冒出来一方毛巾:“大人要休息了嘛?喏,你先洗洗脸吧。”
“……瞧你那眼睛。”杜泽安接过毛巾,没有给自己用,反而顺手擦了擦季萍的眼角:“红肿得都快眯成水蜜桃了。”
季萍父母下落不明,流民队伍里也不见踪迹,她肯定很担心,那她独自找地方哭一哭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独自哭泣,而不想影响别人的倔强模样,着实让人有些心疼。
杜泽安知道现在怎么安慰都会显得苍白,而失亲之痛,大概也只有时间才能抚平她心底的那道沟壑。
由此,杜泽安摸了摸季萍的脑袋瓜,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到了书房:“既然卧房人满了,那你就先在这里休……”
“你呢?你也没地方睡吧?”
季萍感觉杜泽安要走,连忙发问道。
杜泽安点燃烛台,然后安坐在几案前,他摊开两本书简搭话道:“我也要在这里读书,放心吧,我不走。”
听完之后,季萍安心不少,她凑近灯火便为杜泽安添水润笔,安安静静的不再说话。
刚才和丁锐聊起墨辩,我居然只能背原文,囫囵吞枣之下,却其中道理讲不明白,这是我平时读书不够深入啊。
财帛动人心,通过食物和武力确实能够笼络人材,但这注定只能吸引寻常匹夫定居在梨儿阙。但像丁锐这种善于守城,能让木石开口的精英人材,必定还要有更高级的东西才能拴住他的心。
而梨儿阙的发展上限,就取决于梨儿阙有多少个丁锐,就取决于我的人格魅力有多大。
那提升人格魅力最简单的途径就是——
腹有诗书气自华。
杜泽安心里打定主意之后,便在竹简上默写墨经,以便加深印象,不时还在黄纸上记下自己思考之中的心得。
过了小半个时辰,杜泽安余光瞥见季萍一直拖腮望着自己,眼睛都不眨一下,便以为她也想识文断字。
于是,杜泽安指着领主竹简上的文字,对季萍诙谐道:
“你能看懂这些横竖撇捺嘛?”
季萍一听,顿时感觉受到了莫大的挑战,她撩起外裳,然后露出亵衣中间的一团花纹:“这是我亲手绣的,它叫双枝缠荷月华纹,正反两面仅是绣线就有三四道,分别用了鱼骨绣和……”
“哈哈哈,术业有专攻,这刺绣我确实不如你!”杜泽安大笑,顿时就打断了季萍的反驳,他一个大男人哪研究过这些复杂的刺绣,当然也看不懂,所以他搁笔呡着嘴角道:
“原来你识字的水平,和我刺绣差不多,都是两眼一抹黑啊。”
季萍被杜泽安这么一逗,眉宇之间终于有些灵动,她捯饬着墨棒笑吟吟道:“简单的字我倒还认识,但笔画一多,凑在一起像墨团的字,我就拿它没办法了。”
埊】
杜泽安随手在竹黄纸上写了一个字。
“这个字看起来像什么?”杜泽安此时正想休息片刻,也正好陪季萍多说说话,于是他便换成箕坐,然后对季萍提示道:“而且你每天都在接触这个字,还离不开它呢。”
季萍今天还是第一次见杜泽安说对自己这么多的话,所以她兴致还挺高。
猜了半天,季萍在手心里将这个字描摹四五遍,她突然灵光一闪,双眼发亮:“埊字就是梨儿阙的地图,对吧、对吧!”
杜泽安点了点头,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算是默认她猜对了。
“山就是后山鹿吴,水就是自水,而土嘛,大概就护城河对岸的荒田!”季萍刚开始还有些不确定,最后她结合梨儿阙的地形仔细一联想,这埊字还真是从北向南在展示梨儿阙的地形!
一个生僻字无缘无故的就暗合了周边地理,她感觉这种巧合当真很玄妙,也很意外,越斟酌就越值得玩味。
季萍此时就像在沙滩上捡到了一片贝壳,对浩瀚的学海突然有了向往之情,所以她指着埊字,兴冲冲地问杜泽安这个老渔夫:
“它怎么读?本来的意思是啥?”
“埊是地的异体,本意就是土地。”
“哇,这个字好神奇,我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它!”季萍对这个字很喜欢,嘴里念念有词,反复在手掌心勾勒着它的字形。
杜泽安见月挂西楼,夜色已经很深了,自己还要时间吸收灵石,他便哄着季萍道:“你要是再写上个七遍,马上就该不认识这个字了。你快去睡觉,明天还要干活呢。”
季萍听后,依言行事。
就是个异体字罢了,这有啥神奇的?
杜泽安只当季萍是小女儿的好奇心重,喜欢一惊一乍,由此他从射决内摸出灵石,开始专心吸收其中的灵气。
这次从狼头人营地收获的灵石,品质不太好,大多都是最低等级的珉石,而且还因狼头人的暴力搬运,这些灵石就碎了不少。
而灵石碎了,当然就会流失灵气。
再加上将灵气转化为魂力的过程中,也会有消耗,所以这一来二去,估计这上千块灵石并不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收益。
这帮狼头人,简直就是败家子!
这珉石体内的灵气本就少的可怜,被他们这一弄碎,灵气都快给流光了!
杜泽安珉石碎片全部吸收,头发也就只黑了两寸多,长约一根无名指。换言之,他大概又多了半个月的阳寿。
“誒,阳寿没增加多少,这灵石粉末反而收获了一大堆,这真的是要我当种田领主了呗?”
杜泽安望着几案上白茫茫的一大片,
顿时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