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晞童瑶叹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脑子里一遍一遍回想着专题、专题、专题几个字。

“又不是没策划过，你看刘诚煜多淡定。”童瑶说。

“新一期的杂志内容快完成了，等下个月的杂志出了，我可以比他更淡定。”顾晞有气无力地说。

“到时该轮到我不淡定了。”童瑶撅噘嘴，希望这个月、下个月能过得慢点慢点再慢点。

“顾晞，你采访约了几点？”刘诚煜头也不抬，镜片反射出一片白光。

“下午3点。”顾晞抬起身子，拍了拍自己的双颊，瞬间打满了鸡血。

童瑶看了看对面的工作狂，又看了看身旁满血复活的顾晞，也振奋起了精神，一打开文档，就像开了挂一样，不一会，一般的空白处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文字填满了。

“童瑶，你呢？”刘诚煜接着问。

“10点，”童瑶说，“写完这两篇稿子，本姑娘又可以浪啦。”

刘诚煜、顾晞看着在座位上摇摆着上半身，宛如自己身在舞池的童瑶，满脸写着做梦两个字。即使被泼了冷水，童瑶也觉得无所谓，再过四天，他就要从国外回来了。

顾晞戴着安全帽，测试着录音笔，带着刚进来的实习摄影师洪小北，跟在一个光着膀子的包工头身后疾步穿过一栋栋正在施工的绿色森林。洪小北时不时停下脚步，咔嚓咔嚓地按动快门，顾晞望着工程进度，一个劲地询问项目事宜，但胖工头仿佛没听见似的，迈着粗壮的短腿走得奇快。穿过高耸的钢筋水泥，一排低矮的办公室出现在顾晞的眼前，胖工头指了指前面说：“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说完，便匆匆地离开，不一会便消失在某一栋大楼之后。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女人。女人简单地询问了几句，便让他们在一旁等候。顾晞看了看手表，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闲得慌的洪小北出去溜达了大半圈回来，干脆直接和顾晞两个人讨论起拍照的艺术。顾晞的拍照技术只能用极其普通来形容，她历来钦佩能将再普通不过的场景拍出故事来的人，她曾经就认识这么一个人，但是已经许久没有联系，和她的作品相比，洪小北的技巧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这张，私发我。”顾晞指着相机显示屏说。

“晞姐，两个建筑工人运水泥的照片你要来干嘛？”洪小北不解地问。

“你拍的好啊，留个纪念。”顾晞想着当然要做成明信片寄给晚晴，让她看看自己是多么的勤奋工作。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十几个人哗啦啦地流进不怎么宽敞的办公室，有几个和胖工头一样光着膀子的，也有穿着死板的白衬衫和西裤的，还有穿着一身休闲服的，但是他们都有一个特征，裤子上都沾满了淤泥。淤泥在工地很常见，但是他们仿佛是从一个盛满淤泥的池子里捞上来一样，无论是迷彩鞋、皮鞋还是运动鞋都变成了一个款式，膝盖以下是一样的颜色，身上也淅淅沥沥地溅到了泥水。

“许总，这种意外在工地很正常。”一个西服男亦步亦趋地跟在另一个男人身后，小心翼翼地说。

“是啊，是啊，那都是些不会干活的工人，我马上换一拨人来。”另一个光膀子大汉紧接着说。

“许总......”

顾晞和洪小北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但是这两个陌生的面孔一下子让气氛变得丰富起来。顾晞从不同的人脸上看到了尴尬、警惕、窃喜、疑惑、紧张，刚才喧闹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你是谁，这是你能进来的地方吗？”光膀大汉大声吼道，“小齐，你怎么搞的？”

女人从慌慌张张地座位上站起来，小声地说：“他们说是来采访许总的。”

那人一听是来找许总的，顿时眉眼舒展，热情地对顾晞和洪小北说：“记者？你们坐、你们坐，别站着啊，”然后对转过头对那个叫小齐的女人喊道，“你愣着干嘛，水呢，倒水啊！”

走在人群中最前面的男人，摘下安全帽，把臂弯里的图纸抽出，小心地放到桌子上，接着他对顾晞和洪小北说道：“请两位移步到一旁的会议室稍等片刻，我稍后就来。”声音很低沉，和煦。

这就是顾晞今天要采访的人，墨元时代地产项目的建筑师许芥川。他的声音很轻和，没有给人疏离感，就像大家是早已相识的朋友，在顾晞的一系列采访对象中，她还没有碰到过让她这么舒服的声音。而且真人比报刊杂志上的照片看起来更年轻啊，难怪童瑶特定叮嘱洪小北，一定要多拍几张照片，并且特别强调不同角度的拍特写。

安静的会议室，洪小北小声地说：“姐，工地好像出了什么事？”

“等会再转一圈，旁敲侧击一下，然后去爆料，说不定你还能赚个爆料费。”顾晞翻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调侃道。

“得了吧，日报那帮人简直无所不在，爆料哪轮得到我？”洪小北不屑地说道，“姐，那位许总看起来蛮好相处的，一点架子都没有，你说他管得了那些膀大腰圆吗？”

“我们什么时候连这些都管啦，你童瑶姐交代的任务还记得吗？”顾晞说。

“这点小事，难不倒我。”洪小北拍着胸脯说，还拿起相机对着门口调焦。就在他按下快门的前一秒，许芥川出现在了镜头中。顾晞留意到，在他身后离开的那群人，完全没了当初的气势，一个比一个还蔫。

“我迟到了这么久，实在非常抱歉。”许芥川看了看手表，愧疚地说道，脸上带着真诚地笑容。

这句话颇让顾晞感到意外。许芥川三十出头，便拿下了建筑界的两项大奖：建筑学会金奖AIA、英国皇家建筑师学会金奖RIBA，像他这样年轻有为，名利兼备的人，她自从做了编辑之后接触过不少，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心高气傲，尽管他们谨慎地组织语言，但言语之间还是透漏那无所不在的优越感。她对许芥川的印象很好，让她体会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平等。虽然历来都是记者等采访对象，但顾晞等得这么舒心没脾气的，许芥川绝对能排进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