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鸟成了锁妖塔里的名鸟。
那一日它飞至精疲力竭,从空中俯冲而下,如同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火焰尾羽,最终落在柳青漪面前。
它用白色的喙一下下啄着地上的碎石,时而发出婴啼般的鸟鸣。
围观的妖怪们都聚拢过来,议论纷纷。
“这是被陆老贼新捉来的倒霉鬼?”
“我怎么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妖怪,它是什么?”
“看着像鸟,不会是传说中的凤凰吧?”
“你是在这个破地方被关傻了吧,凤凰可是上古的神鸟,能被陆老贼给收拾了?”
…
柳青漪被喋喋不休的妖怪们吵得头疼。
她轻轻推开战战兢兢的小桃树,蹑步走到火鸟面前,犹豫了一瞬,还是将手放到火鸟的背上。
她的手如同置于熊熊烈焰中,却并不灼热,反而感受到一股春风般的暖意。
在阴暗潮湿的锁妖塔里,这份温暖足以让她热泪盈眶。
柳青漪的手顺着羽毛生长的方向一次次抚过,柔软的焰羽如同丝绸一般光滑,火鸟感受到她的温柔,歪着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
一辈子冷硬心肠的螳螂,这一刻心都要化开了。
小桃树瞥见她脸上的眼泪,难以置信之余,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柳姐姐,你怎么了?”
柳青漪突然扑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脖子,呜呜地哭起来。
这可让小桃树看不明白了。
“柳姐姐,你是被烫到手了吗?我帮你吹一吹,呼~呼~”
柳青漪改为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摇得眼冒金星。
“它一定得是只雄鸟,我要嫁给他,还要给他生小螳螂!”
头昏眼花的小桃树半个字没听进去,只一个劲地说“好”,围观的妖怪们却不是眼瞎耳聋,纷纷发出吁声。
一个长着狐狸耳朵的男子走上来。
“这玩意儿来历不明,你一句话就据为己有,不合适吧。”
柳青漪松开小桃树,抱着手站直了,挡在火鸟面前。
“什么叫来历不明,这是我柳青漪的情郎,不服你来当?”
男子骂骂咧咧地退了回去,这锁妖塔里谁不知道柳青漪的事迹,螳螂的配偶,那是普通妖能当的吗。
人群里一只蜂鸟仗着自己体型娇小,且亦是鸟类,趁柳青漪与狐妖对峙时绕到了火鸟身边,化为人形。
她的手刚伸出去,还没来得及落到诱人的焰羽上,手背便被雪白的喙啄了个血肉模糊。
柳青漪听见惨叫声回头,表情几经变化,最后扶着细腰笑出了声。
“你们这些蠢猪,明抢不成,便要偷吗?”
猪妖不忿,挺着大肚皮走出来,可还没说出半句话,便被柳青漪一眼瞪了回去。
火鸟啄食了蜂鸟手背上的碎肉,便不去啄地上的碎石,它一蹦一跳地走到柳青漪身边,用脑袋蹭她青色的裙摆。
火鸟的归属问题显然已经解决,众妖虽不甘心,但有蜂鸟的前车之鉴,又有螳螂和白蛇在旁威慑,无人再敢轻举妄动。
妖怪们一一离开,柳青漪看见一旁不挪窝的贞娘,眼神警惕。
“你还留在此处作甚,莫不是要抢我的情郎?”
贞娘摇头,“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恢复头脑清明的小桃树立时凑上来,睁着大大的杏眼,脸上写着“好奇”二字。
但柳青漪岂是这等无知的小妖,她抱起火鸟,一句“不听”利落干脆,掷地有声,转身而去。
贞娘凝视着那抹青色的背影消失在锁妖塔的云雾里,扭头看向懵懂的小桃树。
“桃树可长出来了?”
如此温柔的问询,小桃树却伤心极了。
“未曾,也许柳姐姐说得对,锁妖塔中长不出桃树。”
贞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柳姐姐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可不能信了她的话,她没准也盼着你能在这里种出桃林呢。”
“当真?”小桃树眼角噙着眼泪。
“我骗你又无好处。”
贞娘牵起小桃树的手,胖胖软软的手掌上只有三根手指,她轻轻往上吹了口气,缺失的小指和无名指像树杈一般生长出来。
小桃树又惊又喜。
“白姐姐…”
她明白在这锁妖塔中使用法力意味着什么。
贞娘仍是浅浅一笑,“这点法力攒着也是攒着,我又不与人斗法,往后你的桃树若开花了,可得记我这份功劳,赠我一支桃花。”
小桃树连连点头,在心里把白姐姐的好都记到了小本本上,全然将种不出桃树的失落之情忘记了。
“白姐姐,你方才要给柳姐姐说什么故事,可以说给我听吗?”
闻言,贞娘的目光飘远,追着柳青漪离开的方向看去。
她说,“可以。”
…
上古时,南有藤泽,虽名泽,实为毕方陨处,炎浆之蓄。泽中生鸟烨,羽如焰,喙白,鸣似婴啼,性温顺,常引迷途者归反。
久之,时人以焰羽饰衣为荣。
藤泽之西有国穆姜,奉烨鸟为尊,祈丰年,求福祉。然天火至,鸟鸣彻夜,穆姜小国毁于一夕,生灵涂炭,烨鸟始有恶名。
青郃神尊名幽,伴天地而生,独爱隐名于世,游乐山水。恰幽过藤泽,闻婴孩啼泣,哀转久绝,细察之,故烨鸟啼血于泽。
幽降烨鸟,以为坐骑。
后幽与祝霄争为天地共主,幽败,神陨云壑。
烨鸟思主,于云壑之上盘旋不去,鸣泣九日,祝霄不容,遂逐烨鸟,囚于洪荒,贬为妖族。
…
听完故事,小桃树终于明白了贞娘的心思。
“白姐姐,你的意思是,那只鸟就是传说中的烨鸟?”
贞娘回道,“我不过是猜测,可真是奇怪,按理说自古以来唯一一只烨鸟已死了千年之久才对。”
小桃树一惊,“烨鸟已死?!”
贞娘戳了戳她白嫩的额头,“烨鸟不仅已死,且杀她之人,正是陆尘心那狗神仙。”
陆尘心大概是洪荒以来最不像神仙的神仙。
他不居天庭,不受香火,在人间自立仙门,收徒降妖。
这锁妖塔便是他的手笔,塔中封印亦出自他手,就连塔里超过半数的妖怪都是他亲手抓来,是为普天之下最受妖族憎恨的神仙。
曾经有一位妖族大佬跑到陆尘心所创的仙门前破口大骂,整整半月,陆尘心闭门不出,时妖传为佳话。
小桃树是只没本事的小妖,但生了一副菩萨心肠,哪怕是对将自己锁在此地的神仙,也丝毫没有怨憎之心。
“陆仙长原来如此厉害,上古的神鸟他也降得住。”
贞娘理解不来这桃树妖的脑回路,大概世人所骂的“榆木脑袋”便是这般。
“若不是杀了烨鸟,他陆尘心的名字又怎会三界皆知,又怎会有这锁妖之塔,我又怎会与夫君分离。”贞娘用袖子掩住口鼻,又嘤嘤地哭起来。
小桃树连忙安慰她。
“白姐姐可不能这么想,陆仙长既能降住烨鸟,必是他本事过人,迟早会闻名三界的,所以锁妖塔迟早会有,你与夫君也…”
小桃树的话戛然而止,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这样好像说不通。
贞娘瞪了她一眼,那模样颇有几分柳青漪的意思。
小桃树尴尬地傻笑了两声。
“白姐姐,我得回去种树了,咱们再会,再会。”
她提起裙摆,就要落荒而逃。
贞娘的蛇尾却缠上她的腰。
小桃树害怕得哇哇大叫,“白姐姐你不要吃我!我是木头不好吃的!”
贞娘一巴掌拍在她的脑袋上,小桃树静下来,委屈巴巴。
贞娘无奈,“我几时说要吃你了。”
“我从前看林子里的巨蟒都是先将猎物缠住,等猎物不反抗了,再整个吞下肚的。”
见她怕得浑身发抖,贞娘只得将她放开。
“我不过想嘱咐你,方才那个故事,可莫再讲给你柳姐姐听了。”
“为何?”
小桃树不明白,贞娘原本就是打算将烨鸟的来历告诉柳青漪的。
贞娘慢慢悠悠从袖袋里取出那截被柳青漪斩落的衣料,轻抚着。
“我也是才想起来,那传说中的烨鸟啊,是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