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锁妖塔的另一边,贞娘难得没有到处闲逛,静静地站在一旁,看小桃树掰自个的手指头。
在她面前的一片土地上,尽是桃树的枯枝,是小桃树身上的手指头,脚趾头。
可这桃树种了三四百年,也没有种出个结果。
小桃树种得累了,蹲在原地,手掌捧着自个的脸,开始怀疑妖生。
贞娘见了,拂了拂袖子,走过去。
“灰心了?”她笑着问。
小桃树摇头,可表情看上去的确不太开心的样子。
“白姐姐,烨鸟是神仙吗?”
贞娘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是长辈对晚辈的宠溺。
“烨鸟当然是神仙,可她如今与咱们一样,是妖了。”
“她为何成了妖,是做错了事吗?”
贞娘的手悬在空中,她顿了顿,重新把手笼回了袖子里。
“不识时务罢了。”
小桃树不是很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她垂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手掌,其上只剩下两根指头,她突然高举手臂,将那只剩两根指头的手掌递到贞娘面前。
圆润的指头前后摇摆,跟小桃树的人一样,分外可爱。
“白姐姐,那天我是想为你说话的,可灰鼠说我认识陆思姑娘,我不明白。”
贞娘笑着握住她的手,断去的手指缓缓长出来,贞娘的脸色也随之苍白下去。
小桃树想把手抽回去,贞娘紧紧抓住,不许。
“你知道锁妖塔中有多少粒尘埃吗?”
小桃树微怔,摇头。
“这我如何能知道?”
贞娘笑了笑,放开她五指俱全的手。
“所以嘛,这世间事,不是事事都要弄明白的,糊涂一点好。”
小桃树似懂非懂,看着被贞娘补全的手掌,愉悦的感觉如蜜糖一般从心底里冒出来,她心里想着,又可以继续种桃树了。
*
赤曦和柳青漪跟随血液的指引,一直去往众妖鲜少涉足的锁妖塔深处。
路上好几次失去血液的踪迹,赤曦就会撕开手掌上的伤口,再次如法炮制。
一来二去,细长的伤口变得像是沟壑,皮子里粉红的嫩肉看得清清楚楚,鲜血淋漓,甚是骇人。
而柳青漪也好不到哪里去,越往前走,锁妖塔的结界对她的影响就越大,呼吸渐渐沉重,眼前甚至开始出现斑斓的光点。
恍惚之间,她仿佛又回到抱着还是烨鸟的赤曦去往石阵那日。
“你回去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赤曦停下来,看着她惨白至泛青的脸色,忍不住开口。
柳青漪摆手,“不行,这些地方几乎没人来过,你一个人,若是遇上危险怎么办。”
“就算遇上危险,你也根本帮不上忙,甚至可能拖累我。趁现在你还能自己行走,赶紧回去才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赤曦是个实话实说的老实人,这话虽然没错,但柳青漪心里就是不好受。
大概不管是人是妖,都有这种奇怪的情绪吧。
她扶着赤曦的肩,说一句话喘了好几口气,“看来是,女儿大了,翅膀硬了,不需要娘亲了。”
赤曦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搓了个小火球塞进柳青漪嘴里。
“将来谁要娶了你,不得第二天就写休书?”
柳青漪感觉像是从心肺处燃起一簇火苗,暖了五脏六腑,呼出胸口郁积的浊气,浑身上下舒坦了不少。
她眼前一亮,“你小小年纪,还知道休书是什么?”
赤曦一怔,方才那句话她顺口就说出来了,没过脑子。如今细想,倒真不明白其中含义。
她反问,“是什么?”
柳青漪也被她问懵了,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有一种被对方戏耍了的感觉。
最后还是柳青漪挥了挥手,把这个问题抛诸脑后。
她抚着自个平坦的胸脯,问道,“你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让我白白受罪。”
赤曦不看她,熟练地张开手掌放血,然后追着血迹继续前进。
“这可未必是好东西,真火之力并非所有人都能承受的,吸收的好会增长修为,可若稍有差池,就会暴毙而亡,连尸首都剩不下。”
“什么?!”
柳青漪捂着心口,瞬间觉得那火不暖心了,而是烧命啊!
赤曦瞥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安慰道,“别担心,一切自有定数,你若真过不了这一劫,死在这里也是天命。”
柳青漪双眼无神,心灰意冷。
“你这话也算安慰吗?”
“我只是希望你明白,若是天命如此,至少在死前也开开心心,对吧?”
柳青漪小声埋怨,“这话说的好听罢了,反正死的不是你。”
赤曦但笑不语。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天空的颜色逐渐变得奇幻诡异起来,一会儿是大红大紫的艳丽,一会儿是黑与白相互融合,相互排斥,如一幅巨大的水墨画。
雾气愈发浓重,四周沉寂的氛围让柳青漪遍体生寒。
这里的“寒”有两层含义,一是描述她的心情,一是字面意思。
她看着自己衣裳上结出的白霜,默默往赤曦身边靠了靠。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冻死个妖了。”
赤曦并非完全置身事外,那些白霜同样出现在她的羽衣上,只是刚一成形便被融化、蒸发了。
但普通的冰霜雨雪根本近不了她的身,这已足够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这里很奇怪,明明没有生灵,也没有鬼魂,却有极为强盛的阴气。难道是存在着什么连我也察觉不到的强大的东西?”
“你也察觉不到?那是不是打不过啊?要不咱们先回去,从长计议?”
赤曦摇头,“都到这里了,若临时打退堂鼓,岂不是说我怕了他。”
柳青漪抱着自己的手臂,想要保留住每一丝温暖,连翻白眼的多余力气都没有。
“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啊?”
“当然是命重要。”赤曦突然驻足,转身面对着自己话多的老母亲,眼神认真极了。
“可是我就一定会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