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漪是被一阵风吹醒的,风里有嫩竹的清香,和烤鸡的香气。
她肚内空空,说是饿醒的也没毛病。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四面有很高的竹编的围墙,她能看见头顶的蓝天白云,却看不见那个声称要吃了自己的恶女子。
她疑惑,苦恼,愤恨,宁愿在昏迷过去的时候被吃了,也不想清醒着被吃。
突然,一个巨大的头出现,遮住了天空,黑发瀑布似的垂下来。
“醒了?吃点东西吧。”
柳青漪想起唤醒她的烤鸡香味,急忙点头,结果女子却是丢下来几只蟑螂。
“刚抓到的,别跟我客气。”她咧嘴一笑,两排白牙之间黑洞洞的口腔在柳青漪看来如同吞天的黑洞。
柳青漪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被困在螳螂真身里了。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能看着方寸大小的天空,闻着各种美食的香气,吃着随手抓来的虫类,过得叫一个凄惨。
日子无趣的时候,她就会紧紧盯着那个奇怪的女子,想找到她的弱点,想一雪前耻。
可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女子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傻愣愣地趴在窗台上发呆,一动不动跟个雕塑似的。
一人一螳螂在同一屋檐下过着各自的日子,她们同住了近一年,在严冬到来的时候,天上簌簌的飘落雪花,是那一年的第一场雪。
雪过之后,万籁俱寂,寥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们俩,柳青漪第一次知道女子的名字。
“我叫陆思,你叫什么?”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柳青漪从困着自己的四面墙中逃了出来,她趴在窗台上,见女子手中拿着一个竹编的篮子,正是她这一年以来的住所。
她想逃,可这一想法刚从脑子里冒出来,就被识破。
“别想着逃跑,否则我就把你做成标本。”
面对威胁,柳青漪妥协了,乖巧地待在原地,回答问题。
“我叫小兰。”
“小兰?为什么叫这个?”
“不知道,我有意识的时候,我娘就这么叫我。”
“那你娘呢?”
“丢下我跑了,不知道死在了哪。”
“啧,真是可怜啊。那不如以后我做你娘吧。”
柳青漪亮出自己的长刀,誓死不屈。
陆思捧腹大笑。
“你还当真了?我可没那种奇怪的癖好,不过说真的,我给你取个名字吧,怎么样?”
如果柳青漪有人脸,那她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
可惜她没有。
陆思支着下巴,嘴里念叨着“叫什么好呢”,显然没有把螳螂的本意考虑进去。
她突然灵光一闪,声音大得差点没让柳青漪的小身板从窗台滚出去。
“叫柳青漪吧!”
柳青漪晃了晃被震晕的脑袋,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名字真好听啊。
陆思眼睛睁得老大,眼眸里像是盛了星光。
“湖岸边的柳树青翠,日光洒在湖面上,有阵阵涟漪,我见到你那一日,就是这样的好景色。你觉得怎么样?”
“还行吧。”其实是很好。
如果柳青漪有人脸,那时她必然脸红了。
好在她没有。
从那天开始,她有了个正正经经的名字,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彻底抛弃过去的偏执,拥抱了真正的人生。
陆思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意,柳青漪一度以为她是天上哪个清闲的神仙,是来人界体验生活的。
可她又总忘不了见到陆思的第一面,陆思身上纯粹又浓烈的妖气。
她没见过哪个妖过得这么轻松恣意,无论是她这样在底端苦苦挣扎的小妖,还是那些自诩强大的大妖,没有谁会停止追求力量,因为没有谁愿意被踩在脚下。
自从有了取名之谊,她们俩的交谈多了起来。
柳青漪会说自己可怜的身世,会说几百年来游历的见闻,陆思大多数时间反倒是静静的听着,不像捉弄她时那般恶劣,有时甚至会叫停她,说出自己对某地某事感兴趣,有机会一定要亲自去看一看。
柳青漪对她的印象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到后来,她甚至会撒娇似的缠着陆思说说关于她的故事。
陆思的故事很简单,关于一位神和他的宠物。
她总说,神很温柔,会在危难时保护她,会在别人出言讽刺时帮她说话,会亲手给她种花,会带她逛人族的集市,会为她买好看的发簪。
每当说起那位神时,陆思的神情就很温柔,也很脆弱。
柳青漪脑补了一段神与妖的禁忌之恋,可在她生活的时代,神已经是一种十分稀罕的存在了,那故事离她太远,也太不真实。
柳青漪只知道,她终于发现陆思的弱点了。
平静的日子随着冬天结束,危机在万物始生的春日爆发。
在一个寻常的深夜,月色清浅,熟睡中的柳青漪被浓烈的杀气惊醒。
屋子里已没了陆思的气息,风穿过屋外的竹林,扑面吹在柳青漪的脸上,夹杂着血腥味儿,以及若有若如的仙气。
她没想明白,怎么会有仙气。
过了一会儿,从竹林中走出一道人影,人影脚步踉跄地走进屋子里,柳青漪在月光下将她看清,是满身是血的陆思。
“你受伤了?”柳青漪下意识问,压根没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担忧之情。
陆思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灌了一口水,淡然道,“不用在意,都是别人的血。”
她虽然这么说了,脸色看上去却很苍白,也不知是不是月色太冷的缘故。
她的目光穿过开着的窗,落在外面。
柳青漪在毫无防范的状态下恢复了人形,她身上的禁制被解开了。
更令她惊讶的是,当时与鱼怪大战损耗的修为也都回来了。
“这段日子把你困在真身里,真是不好意思了。”
柳青漪做梦都没想到,陆思竟然会跟自己道歉。
“你都是为了让我养伤吧,做好事也不明说,你这人真奇怪。”
陆思笑了笑,用手帕沾了水去擦脸上的血迹。
也正因她此举,柳青漪注意到了她额心的印记。
“咦?你这是什么,好像是朵花?”
陆思有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
“是最近京城里流行的花钿,怎么样,没见过吧。”
柳青漪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那外面呢,你和谁打架了?”
“不过是仇家追上门罢了,跟你没关系,你只要在下一拨人到来之前离开就好了。”
“可你救了我的命,我总不能丢下你自己跑了。”
陆思有些嫌弃地打量了她一番,“就你这点修为,人家连动手都嫌费事。”
柳青漪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不满地冲她哼了一声,就要走。
可她走到门口,又不甘心地回头。
“喂,你和那个神的故事,还没告诉我结局是什么。”
陆思扬起嘴角,映着没擦净的血痕,那是柳青漪见过出现在她脸上最不像笑的笑。
“结局是神死了。”
柳青漪知道陆思的弱点了,可再没了一雪前耻的心情。
在那之后,她仍然在人间游历,却再也不做所谓的好事。
因为陆思说过,做神仙并不自在,做妖也未必难过,人们想要的始终是自己没有的,与其去追求那些莫须有的东西,不如先过好属于自己的人生。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柳青漪得到一本书,书上记载了上古时一个叫做藤泽的地方,藤泽中有烨鸟,还盛开一种独一无二的花,名罗雀,与陆思额心的“花钿”一模一样。
她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打听关于烨鸟的传说,终于从星星点点的记载中明白,陆思就是烨鸟,而她口中的神,就是在神帝之争中败落的青郃神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