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曦怀着一肚子气走出煜明殿,见到被阳光笼罩的漫山遍野的绿意后,心情便好了不少。
她问跟在后面的非痕,“陆尘心这样的反应,你在心里是不是高兴死了?”
非痕微微挑眉,“你这呆鸟怎么回事?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该卖傻的时候不卖傻,那你到底是聪明还是蠢呢?”
“当然是聪明,天生神鸟,天生慧根。”
非痕不置可否,眸光甚至略有些轻佻。
“那你方才还对陆思说那样的话?”
赤曦怔了怔,可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关心他的修炼方法,有什么不对?”
“这没什么不对,但关心的方式不对。”
赤曦不解,只是沉默的看着非痕,企图要一个更加具体的解释。
非痕见她反应这么迟钝,不免叹了口气。
“你难道没觉得你对陆尘心很不一样吗?”
“不一样吗?”赤曦想了想,除了陆尘心总是能惹她生气以外,貌似并没有什么不同。
非痕又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你好好想想吧,陆思……钟情于你,可你若对他没意思,别耽误人家,趁早离开青郃吧。”
赤曦垂下头去,她只是还舍不得离开青郃罢了,至于缘由……
非痕的手忽然离开了她的肩,赤曦一惊,猛地抬起头来看他。
非痕一副轻松无谓的样子,对她道,“我听闻今日妖界有异动,魔君大概又要发病了,我得回魔界去看看。”
简言之,他要离开了。
赤曦微微蹙眉,自重生以后,她第一次碰到这样什么都能交谈的朋友,因此心中很是不舍。
“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得空时自然会来见你,但至于是否来青郃,得取决于陆尘心的意思。”
“真是狡猾的人。”赤曦深以为意。
非痕笑了笑,他借陆尘心挡刀,跟赤曦把自己推出去背锅的行为差不了多少,因此心里毫无罪恶感。
更何况授课听起来就是一件十分无聊的事,他可不愿意白干。
“话已至此,咱们就此道别吧。”
赤曦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你走吧,快点走,别让我看见。”
非痕带着笑意的声音幽幽传来,“如果我没猜错,这段日子你应该已经想起了一些什么吧,虽然我不是很认同,但如果你想,就遵从本心吧。”
赤曦一怔,想要与非痕理论一番,可转身时身后已空无一人,只余一道清风拂过眉眼。
她兀自嘟囔着,“就你什么都知道!”
非痕口中的所谓妖界异动,在梵蓁眼里,其实只是一件小事。
自从上次姽落吃了教训,就在妖界安安分分地做了一段日子妖王。
但姽落不惹麻烦便不是姽落了,没能安分多久,她便又从大明宫失踪,急坏了随身伺候的众人。
墨姝早习惯了姽落隔三差五闹失踪的把戏,因此压根没放在心上,想着等哪天自家主子心情好了再去找回来就好了。
可是这一次她出了差错。
或者说谁也没料到姽落这一次的失踪会以如此诡异的方式画上句号。
姽落失踪后的第十日,她便被祝霄亲自送到了大明宫前。
此事一出,妖王姽落颜面不存,妖界颜面不存。
墨姝听闻此事后脸色由绿变灰,她总觉得自己死定了。
趁着某一日梵蓁从长眠中短暂苏醒的间隙,墨姝战战兢兢地将此事上报,梵蓁二话不说便让墨姝自己去领罚,墨姝还感恩戴德,心想好歹保住了小命。
梵蓁静静地躺在被枯枝包裹起来的石床上,哪怕闭着眼睛,从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是能看出疲倦的神色。
她抬起手轻轻揉捏着眉心,浑身的倦意没有消散,却又有数不尽的烦心事纷沓而来,这六界当真是毫无让人清闲的时候。
缓缓睁开倦怠的眼,透过交错的枯枝缝隙看向远方灰色的天空,枯枝一根根舒展开,从她面前撤下去,直到那一整片灰白的天空呈现在眼前,梵蓁方坐了起来。
对于姽落那段不足为人道的往事,她意识到自己是该插手管一管了。
妖界,大明宫。
自从被神帝祝霄亲自送回妖界,这段日子姽落便不太好意思出门见人。
平日里她作威作福也就罢了,心想反正身后站着梵蓁,她既无自由也无王权,除了在手下面前摆摆谱,旁的事也做不了。
可被祝霄像是送迷路的小孩一样送回妖界,便像是人人都在私下里将她看作一个笑话谈论了,姽落虽然常常骄纵不讲理,但她的脸皮也很薄。
再加上鬼哭林那边几天没有消息,平时跑的勤的墨姝也不见踪影,探不清梵蓁的态度,她心里慌啊!
姽落在寝殿内干着急的时候,恰好听见门外的侍女向梵蓁问安。
她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立马停下脚步,就近找到一个凳子坐下,脊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心想着要尽力装出端庄乖巧的模样。
可她装了好一会儿,腰酸背疼了也不见有人推门进来。
她不禁怀疑,难道是自己太过思念梵蓁,产生了幻觉?
姽落放松了些许,慢慢揉着自己的肩背,目光不时往殿门的方向瞥去。
她又等了一会儿,外面仍是毫无动静,甚至连侍女的窃窃私语都听不到了。
怀着一颗活跃的好奇心,姽落轻手轻脚、偷偷摸摸地挪到了殿门后,她轻轻拉开门,随着“嘶”的一声,外面的光从门缝漏进来,她悄悄把脑袋探了出去。
“堂堂妖王,却跟做贼似的?”
姽落刚把半个脑袋探出去,头顶便被轻轻敲了一下。
她“哎哟”一声,手上不受控制地用力,殿门便被立即推开,她也恰好被门槛绊了一跤,向殿外摔去。
那一刻姽落像个人族不懂事的小孩子般,就连她自个也忘了自己早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公主,忘了自己的法力纯熟,忘了只要她想,整个妖界都会挡在她面前。
她就那样任由自己摔出去,面对着坚硬的地面,甚至有一刻产生了畏惧之心。
但她终究没有狼狈地摔倒在地,而是摔进了梵蓁的怀里。
那一刻梵蓁感觉自己如在做白日梦,除了小时候,梵蓁还从未这样抱过她。
一声清浅的叹息把姽落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拉了回来,她立马惊惶地起身,同时慌乱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
“师父。”委屈又可怜的声音,只有姽落每次闯了大祸的时候,她才会下意识唤梵蓁师父,求一丝怜悯。
虽然其实梵蓁亦从未严惩过她。
“方才分明可是使法术保护自己,为何直愣愣地让自己倒下去?”
分明是关心的话,在梵蓁嘴里说出来却变成了严厉又冷漠的责备。
姽落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脸颊微郝,“方才危急,我忘记了。”
“修习术法便是为了在危难中保护自己,看来我许久没有教导,你便懈怠了。”
姽落丝毫不敢反驳,只得乖乖认错,“师父教训的是。”
梵蓁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唯一的徒弟,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知道自己待人太过冷漠,知道外界关于她的各种不切实际的传闻,知道因为自己的存在让姽落沦为了他人的笑柄,知道姽落心中其实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而正是因为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想兼顾,最后反而对什么都无能为力起来。
方才姽落摔那一跤,不仅让姽落摔回了小时候,也让她回到了几千年前。
看着那时候的自己,与现在相较起来,竟是天壤之别。
向来冷漠的紫色眼眸中,突然多了一种名为柔情的东西。
梵蓁不禁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姽落的发顶,像人族那样表达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姽落的身子僵了僵,那一刻梵蓁的温柔她切身感受到了,反而显得难以置信。
她猛地抬头,发现自己被笼罩在梵蓁的阴影中,除了那雪白修长的脖颈和线条凌厉的下巴,她几乎看不见别的东西。
从小到大,每当梵蓁站在她面前时,她便被困在这片阴影中,什么也看不见,别人也看不见她,仿佛她是不存在的。
可这一次她竟然有了不同的感悟。
梵蓁此举,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她将她护在怀里,隔绝了一切的伤害,除了那些她亦坚信不疑的言语,这许多年来,她竟如此安然地生活在这个以强者为尊的地方。
姽落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或许错了。
她咽下喉咙里的哽咽,仰头,用自己那双纯粹漂亮的眼睛看着梵蓁。
“师父,你好像又瘦了。”
记忆中梵蓁的个子很高,自己要抬头才能与她对视,而梵蓁又拥有常人难以匹敌的力量,因此梵蓁给人的压迫感一直很强。
姽落一直记着那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却忘了梵蓁其实很瘦,如果忽略她的身份和实力,看上去甚至像个弱不经风的女子。
姽落大胆地伸出手,捏了捏梵蓁的肩,果然一把骨头。
她微微蹙眉,“我早就说过鬼哭林不是什么好地方吧,死气沉沉的,哪能养人呢?姐姐,要不你搬出来吧,大明宫很宽敞的,或者我可以把寝殿让给你住。”
梵蓁浅浅地一笑,但那双眸子里的紫色寒冰仿佛都化开了,揉碎成一汪清水,透亮明净。
“鬼哭林于我而言便很好,大明宫于你也很好,不必去在意这些事。”
“那好吧。”
姽落虽然有些失落,但她自然尊重梵蓁的想法。
此前害怕被惩罚的心情不翼而飞,姽落便又敢在梵蓁面前胡闹了。
她发现寝殿外的侍女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遣走了,此处空空荡荡,竟只余他们两人。
她兴致勃勃地拉着梵蓁在台阶上坐下。
梵蓁难得温柔,随了她。
“姐姐,你说咱们妖界什么时候才能有人间那样的星空呢?我每每到人间都羡慕死了,每天晚上都爬上屋顶,不敢睡觉,就是怕措过这样的好景致。”
姽落把胳膊肘搁在膝盖上,手捧着脸,望着妖界单调的暗灰色天空抱怨。
梵蓁瞥了一眼天色,妖界地处人界与冥界之间,既看不见繁星满月,亦见不到鬼火漫天。
她将一缕溜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
“听起来,你这次失踪又是到人界去了。”
姽落哪能想到方才还在聊感情,梵蓁突然就认真起来了。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捂上嘴,并且疯狂否认。
“不是不是,你听错了!”
“我记得你此前答应过我,暂且不去人界了。”
姽落哭丧着脸,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还自己填土。
“我也不想去的”
“那是有人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着你去的?”
“我忍不住”
梵蓁沉默了一会儿。
“祝霄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会遇上他?”
见梵蓁主动换了话题,姽落立马想起这次的麻烦都是祝霄引起的,妖界的脸也是因为他才丢的干干净净的,所以自己得趁早甩锅。
“是这样的!我一直遵守与姐姐的约定,可是待在大明宫实在太无聊了啊,在妖界又没人愿意陪我玩,墨姝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容真那只死狐狸也不知道跑哪儿骚去了,我不就只能去人界了吗。
我去了之后,本来是打算玩两天就回来,免得让姐姐担心。可途中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对手,我打不过,只好跑,跑着跑着就迷了路,好在有神帝突然出现把我带回来。”
姽落越说越蔫,说到最后,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梵蓁几乎听不清。
但她话中有几点梵蓁尤其在意。
“你修为虽然一般,可三首金乌历代祖传的法宝在你手中,人界中竟还有你不敌的对手?”
说起这件事姽落就更生气了,她从来都是仗着御灵杖在人界横着走的,谁知道这次竟然吃了亏,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见人。
“倒也不能怪我不厉害,那怪物会化形为别的东西扰乱视听,我实在没办法才被困住。”
梵蓁懒得与她计较修炼的事,而是继续问道,“你说你被困住,这又是为何?”
“说来更奇怪了,我当时虽说是仓促逃跑,但记得一直向东,最后方位却乱了,找不着出路,更像是误闯了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