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赤曦在锁妖塔底沉睡的时候,他亦画地为牢,将自己囚禁在问神峰上。
死亡使他们分离,也是他不得不犯的罪。
陆尘心能清晰地看到赤曦眼中有泪光闪烁,晶莹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成了这黑暗里唯一的星光。
“对不起。”她低声哽咽,柔弱成了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陆尘心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干嘛说对不起。”
明明是他动手杀了她。
赤曦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但她不想再旧事重提,只是摇了摇头,试图用这种方式否认已经发生的过去。
“我让你等了很久,我该早点回来的。”
“傻子,这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你的。”
两人间重归寂静,黑暗让周围的一切都被放大数倍,赤曦能清晰地触碰到陆尘心的体温,感受到他的呼吸,甚至听到他的心跳。
即使看不见,但没有什么时候会比这一刻更好了,她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她闭上眼,在脑海中想象现在的陆尘心是什么样子,想象他是什么样的表情,用什么样的姿势蹲在她面前。
脑海中的画面很快就变得真实,她试探着抬起手,轻轻往前一按,手果然搭在了陆尘心的肩上。
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到她的手心,比太阳还温暖,她不禁嘴角就勾起来。
陆尘心看得分明,他从心底里感到愉悦,也笑起来。
“想起什么来了?这么开心。”
赤曦微扬下巴,几分俏皮。
“在想一件一直想做,却没有勇气做的事。”
“嗯?”
赤曦没有回答他。
或者说,没有用语言回答他。
有了上一次失败的教训,她相信这次不会出差错,因为时机正好,而她预谋已久。
陆尘心看着她的脸靠近,然后她的唇轻轻落在他的唇上,像一片羽毛扫过,不仅扫在唇上,还扫落心间。
赤曦抓着他肩的手微微用力,扣住他的肩胛骨。
“你知道吗?我早就想吃掉你了。”
她的唇贴着他的,一言一语都像是轻柔的爱抚。
赤曦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她倾身向前,搂住他的脖子,让两人的身体紧紧靠在一起。
她几乎把自己整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为了不让两人摔倒,陆尘心的手臂自然地缠上她的腰,赤曦的唇角微扬,透出几分阴谋得逞的狡黠来。
“高兴了?”他声音低沉,微哑。
即使不看,陆尘心也能想象到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他们了解对方,就像了解自己。
赤曦轻笑着“嗯”了一声。
她像是个玩上头了的孩子,轻轻噬咬他的唇瓣,间或用小巧的舌尖舔舐。
在这间小小的黑暗的铺子里,赤曦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然而就在两人缠绵时,诡异的喜乐再次响起。
赤曦怔了怔,陆尘心反应很快,放在她腰上的手轻轻拍了拍。
赤曦猛地回想起来两人如今的处境,放开了搂着陆尘心脖子的手。
“怎么回事?”她低声问。
她从客栈出来,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见到,陆尘心这个不该出现的人却突然出现,还在喜乐响起来的第一时间带着她躲起来,她心里忽然一慌,甚至不禁退后了两步。
“你不会是幻境里的假人吧?”她故作镇定,藏不住语调里的慌乱。
陆尘心没想到她会冒出这样的想法,怔了一瞬,但很快就释然了,毕竟她能有危机意识也是好的。
他无奈地笑着拍了拍她的发顶。
“如果我是假的,刚才那样算什么?”
做的时候没觉得,如今提起来,赤曦却有些羞赧。
好在有黑暗作遮掩,看不清她透红的脸颊。
不过陆尘心既然这么说,反倒说明人不会有假,她稍稍放心,但还不忘打趣。
“你若是假的,我就杀人灭口。”
“看来我帮你省了一件麻烦事。”
外面敲锣打鼓的乐声越来越近,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两人打趣。赤曦收起心神,沉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幻境吗?”
陆尘心点头,点完他想起赤曦看不到,又“嗯”了一声。
“这是由梵蓁的力量构造的幻境,我曾经见识过,所以比你了解的稍微多些。”
“梵蓁,果然是她吗。”
赤曦微微蹙眉,虽然到目前为止梵蓁做过的事已经不止一件,但出于个人感情,她还是不愿相信梵蓁要与她走上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这意味着两人最终会成为刀剑相向的仇敌,她并非惧怕与梵蓁为敌,她只是不想再失去一个朋友。
当赤曦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陆尘心已经悄然挪到门边,将木门拉开一条狭小的缝,正观察着外面。
他看了一会儿,回头对赤曦说,“不过这应该不是梵蓁亲手建造的幻境,只是借用了她的力量而已。”
赤曦抬起头来,茫然地看向前方,陆尘心便牵住她的手,指引着她走到自己身边。
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光让赤曦能稍微看清周围,但她还是抓着陆尘心衣裳的一角。
“确定吗?”
如果不是梵蓁亲手所为,那他们还是有强行破阵的机会的。
“确定,幻境里的力量太弱了。”
赤曦想起那差点摄取自己思想的雾,她知道陆尘心所谓的弱其实是对比梵蓁的真正实力而言的,至少就她目前的感觉来看,这个幻境的力量并不弱,至少六界之中没人能再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哪怕是尊为神帝的祝霄。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陆尘心回头看了她一眼,等着下文。
赤曦抿了抿嘴唇,语调显得有些沉重,“梵蓁的真正实力究竟已经到了哪个层次?”
赤曦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梵蓁的时候,她身上的气息很弱,不像妖气,不像灵气,不像她所熟悉的任何一种气息。
那时候的梵蓁还很弱,她可以凭借真火轻易欺负她。
但梵蓁在不停地变强。
几乎每一次再见,赤曦都发现梵蓁的变化很大,甚至像是变成了一个新的人。
渐渐的,哪怕她使出全力,也只能和梵蓁打个不分上下,于是她借着不要脸这个天然优势,每次都耍赖皮,以至于梵蓁每次都被气走。
再后来,赤曦就纯粹变成了被欺负的那一个。
不过她没被欺负太久,那场载入史册的争夺天地共主的大战就爆发了,幽陨世,她被祝霄毁去神骨,堕为妖,被囚入洪荒,从始至终,梵蓁都没有出现过。
即使已经过去十几万年,那件事仍然是赤曦心里解不开的一个结。
而她与梵蓁的关系也日渐恶化,即使见面也不能好好说一句话,那个结越来越紧,几乎成了不可解开的死结。
以至于时至今日,曾经的老友已经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赤曦每每想起她,心里都会感到酸闷,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她不能确定,梵蓁还是梵蓁吗。
陆尘心感受到她的焦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别担心,虽然目前尚不清楚梵蓁想做什么,但我们都会一起面对的。”
无论生还是死,他们此刻在一起,就会永远在一起,这是陆尘心给她的承诺。
明明只是一句话,但在他诚恳的目光下,赤曦发现自己不安的心竟真的沉静下来。
她反握住陆尘心的手,“好,我们一起面对。”
小屋外的长街上,雾气弥漫,天地一片苍茫,在这萧索的环境中,张扬的喜乐像一只在旷野中横冲直撞的野兽,肆意奔放。
茫茫白雾像一张草帘,如今帘子被人挑起,雾中现出人影,手舞足蹈地破雾而来。
只须臾间,白雾尽散,天光泄落,飘渺的乐声清晰起来,间杂着人声,甚至有远处的狗吠,原本清清冷冷的街道,竟然忽然就热闹起来。
像是有人拿走了障目的叶,赤曦只觉得眼前一花,所见的景色便变了。
“这”她从前只听闻幻境中变化万千,可亲眼所见却是头一遭,一时惊诧。
两人的手始终相握,陆尘心的声音很轻,却使人安心。
“别担心,这是主角登场了。”
幻境虽然并不真实,但也不是凭空造出来的。
一个强大的幻境,必然有着强大的精神支撑,而能够承载这样的精神的,必然是人。
幻境,是人的故事,是这六界中某个人的人生。
这个人是制造幻境的关键,也是破解幻境的关键。
陆尘心说主角登场了,赤曦便忍不住往前凑了凑,想要看清外面的景象。
喜乐由远及近,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穿着大红衣裳的敲锣打鼓的人后,是一个穿喜服,骑白马的男子。
他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英挺,意气风发中有几分不属于少年人的沉稳和内敛。
他身后跟着喜轿,八人抬轿,脚步很稳。
这原来是一场喜事。
“八抬大轿,好大的排场。”
赤曦原本只是顺口感叹一句,并不做他想。陆尘心却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认真问道,“凡人间的繁文缛节,你也想要吗?”
赤曦被哽了一下,这个问题不管她答想还是不想似乎都不太合适。
她轻咳了一声,假装看外面,躲开他的目光,“那个新郎是谁?你认识吗?”
陆尘心没有再提刚才那件事,重新看向正在走远的迎亲的队伍。
“不认识,不过他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幻影,我们该找的人在轿子里。”
“新娘子吗?”
赤曦垂眸沉思了片刻,“反正都要找人,咱们不如跟着去看看吧。”
陆尘心没来得及反应,赤曦就拉着他的手闯了出去。
外面阳光灿烂,暖意驱散了白雾留下的余寒,全身上下都暖起来,从赤曦手上传来的温度愈发清晰。
陆尘心被动地跟在她身后,只能隐约看见她的侧脸,她笑得很开心,兴致很高,像第一次跨出高宅大门的人族少女。
他突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并非身处幻境,而是在一个真实的小城里,过着平凡而美满的人生。
赤曦带着陆尘心在人群中穿插而过,她的目光追着迎亲的队伍,看着新浪向两边的人群抱拳致谢,听着此前还觉得诡异的喜乐,突然觉得这样真好。
迎亲的队伍最后停在一座府邸前,赤曦抬头看去,挂了红绸的牌匾上写着“郑府”二字。
这户人家姓郑,新郎官姓郑。
一些零星的记忆突然从赤曦脑海中闪过,但她没能抓住,只是本能地觉得熟悉,她该是知道这个“故事”的。
陆尘心感觉到她抓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在她耳边轻声询问,“有问题吗?”
对于幻境来说,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是离开的线索,他一向谨慎,生怕漏看了什么。
“我应该知道这个故事。”赤曦毫无隐瞒,“我该是认识这个人的。”
陆尘心抬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心,“认识就认识吧,别着急,咱们现在还没见到新娘子的面呢。”
赤曦点头,但看向迎亲队伍的心情仍然沉重。
喜乐仍然在吹奏,新郎官喜气洋洋地下马,走到喜轿边,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掀开帘子,新娘露面,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在新郎官伸过来的手心上。
那两人将彼此的手紧握,新娘虽盖着盖头,却有一个微微低头的动作,像是羞赧。
喜娘将象征着喜结连理的红绸交给他们,他们一人牵着一头,被一抹喜庆的红色连接在一起,走进布置辉煌的郑府中去。
赤曦曾在人界混迹良久,知道接下来该拜堂了。
她试着混进去看看,却被郑家的家丁拦下,等到了无人处,她才小声跟陆尘心抱怨。
“明明只是幻境里的假人,还这么守规矩做什么。”
她低着头小声嘟囔的样子很惹人喜欢,陆尘心笑着用指节碰了碰她的鼻尖。
“如果真觉得是假的,那还这么想看做什么,是你自己想因公徇私吧。”
赤曦被戳中心思,便失了底气。
“我想着既然认识那人,她的婚礼我当好好参加的。”
陆尘心见她失落,心生不忍。
他凑到她耳边,“真想看?”
“想。”
“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还会法术这件事。”
能用法术直接解决的问题,何必要动脑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