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错了?
那是意味着郑士承最终的确因为贞娘妖的身份而抛弃了她吗?
陆尘心心里总觉得不忿,尽管这本是与他无关的事,贞娘杀了人,他没有抓错人,对他而言,这甚至算是一件好事。
可幻术背后的真相,是那么吸引人。
他还想再问,低头看时,赤曦却已合上眼睡着了。
她呼吸绵长,全无戒心,把自己最脆弱柔软的一面在他面前展开。
他不敢动弹,怕打扰了她的清梦,只是轻轻呢喃了一句话。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你而去的。”
第二日一早,太阳跳出山岳之前,赤曦准时醒来,迷迷糊糊地揉着自己被屋脊硌得生疼的后背。
见她狼狈,陆尘心忍俊不禁,反被她瞪了一眼。
“你昨夜若是拦着我,不让我睡就好了。”
陆尘心提醒她,“是你自己困了。”
赤曦不甘心地伸了个懒腰,“同为妖神鬼怪,我这具身子实在太不顶用。如此嗜睡,该不会是病了吧?”
虽然别人一直烨鸟百病不侵,可具体怎么样谁知道呢?
“这实在无前例可循,你如果不放心,等离开这里,我们可以去神界看看。”
“神界啊。”
赤曦的语气颇有些慨叹的意思。
神界从前也是她撒欢的乐园,只是上古纪之后,古神凋零,神界也渐渐荒芜,她已有十几万年没有回去过了。
陆尘心见她出神,便猜测她肯定是想起了从前的事。
“早些年,我听有古神开启神界之门,茂盛的无色花簇簇拥拥,填满了整个神界。”
“无色花?”赤曦眼角染上笑意,“没有我的罗雀花好看。”
她看待事物的角度总是很清奇,陆尘心已经习惯了。
“无色花有神性,是众神创世的根基。”
他这是在提醒她,有人能够开启神界之门,难保不会有人利用远古众神遗留下来的东西做点什么。
祝霄在创下庭时,便关闭了六界之中位于仙界内唯一一个通往神界的入口,那时存世的古神已为数不多,大多愿意归隐,便也没人与他有争执,神界就这样被封存了十几万年。
“如今这世上,敢不把祝霄放在眼里,公然违背他的旨意之人已很少了,那个开启神界之门的人是谁?”
“不知。”
“不知?!”赤曦不禁侧目,“这么大的事,你在青合都听了,庭想必已传的沸沸扬扬,怎会不知是何人?”
陆尘心曾经也觉得此事荒谬,可事实的确如此。
“神界之门开启是关乎六界的大事,我也曾上庭向当初的旧友打听过,的确无人知晓,乃至于祝霄。”
闻言,赤曦反倒更好奇那人是谁了。
“能在祝霄面前瞒过海,可真是十分了不得的本事,这六界怕是没几个人有这样的水平。”
陆尘心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你是怀疑梵蓁?”
“除了她,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陆尘心笑了笑,“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梵蓁就算再强,仍然是妖,开启那扇门的只能是位古神,那是唯一可以确定的事。”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你未免对余下的古神太不自信了。”
这世上存世的古神虽然不多,但毕竟都是从洪荒时期就存在的,在那时哪怕蝼蚁般的人物,放到当下也足以撼动一方地。
梵蓁虽强,但面对远古的神威,未必仍然无担
赤曦幽幽叹了口气。
陆尘心讶异道,“在不清楚梵蓁的真正目的之前,有人会站在我们一边帮忙,难道不好吗?你怎么叹气了?”
“我是想,还有那么多人压在咱们的头上,得想办法把他们踢走才好啊。”
饶是陆尘心很想正正经经地跟她讨论要是,还是无奈地笑了。
“能力越强,意味着需要承担的责任就越大,你若当真踢走了他们,就得是你站在那清冷的神界,眷顾苍生了。”
“那还是算了吧。”赤曦狡黠一笑,她顺势挽上陆尘心的胳膊,“我更愿意和你回到人间去,找个深山老林,过咱们的日子。”
陆尘心眼底的笑意愈深,他语意温柔,只答了一个“好”字,在赤曦听来却胜过千言万语。
还有什么比将来的承诺更美好呢?哪怕她见过很多,自以为看透了很多,终究也不过是个俗人罢了。
两人在太阳出来前跳下屋顶。
不知是巧合,还是幻境中的一些条件设置,他们落地那一刻,不远处便有一个老妪推门出来,将木盆里的水泼在长街边上。
陆陆续续地有人出门开始摆摊,他们看见邻里,便一边收拾,一边笑着招呼,还会谈论昨日郑府盛大的婚礼。
一切都真实得不像一个幻境。
“你如果一直舍不得破坏蛇妖的美梦,我们大概得留在这儿陪他们白头到老了。”
陆尘心用一个有趣的方式提醒她。
赤曦牵住他的手,用拇指的指甲在他的掌心轻轻刮了刮。
“那我们也在这里白头到老好了。”
陆尘心扭头看向她,姑娘的脸上洋溢着笑,如这阳光灿烂。
他微微无奈,可怎么能拒绝呢?
“这样也好。”
理论上,他们有无尽的生命,即便真的在这个幻境中耗个几十年,又有什么所谓呢?
至少他们拥有彼此。
“傻子。”赤曦笑着骂他,“咱们还得出去阻止梵蓁,拯救世界呢。”
“阻止梵蓁?”陆尘心发誓,他从来没过这样的话。
“虽然我不知道梵蓁那条死蛇究竟在想什么,但我知道她对你来,一定也是很重要的人。”
“当初离开洪荒的时候,是她带我走出爹娘离世的阴影。”
梵蓁对他而言的确有些特殊,但他不希望赤曦误会。
毕竟虽然从来没人明过,但神幽还在世时,赤曦和梵蓁又是打架又是吵架地争风吃醋,总不会是为了一比本事的高下吧?
赤曦笑了笑,凑到他耳边。
“悄悄跟你哦,虽然那条死蛇总是针对我,但对我而言,她也是很重要的朋友。”
是从上古纪陪伴她到现在,唯一的朋友了。
她重新站好,方才那句耳语仿佛从未出现过。
“虽然她坑我,但我可不希望这六界往后没有她了,否则会很无聊的。”
“无聊?”
“毕竟很难找到下一个明明能暴揍我,但每次都手下留情的对手了。”
陆尘心失笑,好在她还有些自知之明在的。
两饶目的地很明确,郑府。
昨夜赤曦心软,不忍破坏贞娘一心求来的洞房花烛,但他们的确不能再在这儿耗下去了。
古神创世都只用了七,谁知道这几日过去,外面会发生什么翻地覆的变化。
守在门口的还是昨日婚礼上拦下他们的厮,那人盯着他们俩看了好一会儿。
“你们有事吗?”
赤曦:“我们要见府上昨日新娶的夫人。”
“夫人不见客,你们请回吧。”
“不见客?昨夜累着了?”
陆尘心轻轻挑眉,这是什么虎狼之言?
厮也是一脸尴尬,但还得梗着脖子和她周旋。
“我家公子心疼夫人昨日劳累,吩咐众人不要叨扰。”
“他就算吩咐也是命令你们这些府上的下人,跟我们这些客人有什么关系?”
啬肺都要被这个姑娘气炸了。
“让他们进来吧。”
一个清丽的声音传来,厮回头,门边站着的女子身姿窈窕,只是脸色略苍白,显出几分脆弱和疲惫。
“夫人?!”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夫君不会怪罪的。”
劂点头,恭恭敬敬地冲赤曦和陆尘心做了个请的动作。
赤曦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突出一个嚣张。
郑府里的下人其实很少,郑士承不喜欢铺张浪费,这次是为了迎娶贞娘,才多找了几位照顾起居的丫鬟。
但此刻贞娘并没有带人在身边,她与赤曦并肩走着,陆尘心略落后于两人。
“赤曦姑娘,许久不见了。”
“是许久了,锁妖塔一别,你看上去变了很多。”
贞娘垂下目光,轻轻抿唇。
赤曦继续道,“瘦了,脸色不好,看上去恹恹的,从前那个心机劲儿没有了。”
贞娘微怔,她没想到赤曦的变是指这些。
“姑娘的气色看上去倒是很好,可是已如愿了吗?”
赤曦摆手,“没有没有,昨夜睡得好罢了。”
走在后面的陆尘心脚步一顿,脑海中回想起她清晨醒来时一边揉肩捶背一边抱怨的模样,忍不住低头笑了。
贞娘将两人带到花厅,便吩咐下人去沏茶。
赤曦不忘要贵的茶,特意强调越贵越好。
“我一直想尝尝人界里各种名贵的茶来着,可惜从前囊中羞涩,好不容易靠捉妖赚些钱,也得算计着用,否则就要风餐露宿,十分寒酸。”
贞娘坐下,道,“茶也并非越名贵越好,还得合自己心意。”
“看来你找到合心意的茶了?”
贞娘的瞳孔骤缩,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赤曦还不想刺激她太过。
“你夫君呢?”
“出门谈生意去了。”
贞娘脸色苍白得让人怀疑她并不是嫁给了自己心仪已久的人,反倒像是被人逼着嫁过来的。
“处于幻境之中也需要谈生意吗?”
贞娘连语调也带了几分疲倦,“对于他们来,这里并不只是一个幻境,而是他们的人生。”
赤曦挑了挑眉,又问,“这幻境十分强大,几乎创造出了一个真实的湖城,你如愿重新嫁给郑士承,而且这一次没有雷,也没有公婆,你为什么看上去并不高兴呢?”
贞娘一直盯着地砖的目光一滞,她猛地抬头。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事?!”
雷之事她这个当事人甚至都是从狐妖口中得知,赤曦本该是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啊。
赤曦也没想到她对一切毫不知情。
“当初是墨姝拜托我帮你,所以我挡下了雷,但结局似乎并不如意。”
虽然雷没劈在贞娘身上,但后来的事对她来,却并不比死好到哪里去。
她果然苦笑。
“原来真是这样,你当初真不该帮我,倒不如让雷劈下来好了。”
赤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温柔的那一部分真相。
“墨姝求我帮你时,不惜背叛了梵蓁,你该为这份姐妹之情多想想。”
贞娘果然略有动容。
“我就只有这一个妹妹了,是我对不起她。”
“为什么开启这个幻境?你想改变你们之间的结局吗?你明知这只是幻境罢了,这里面的人无论是生是死,都绝不会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我知道!”贞娘低声道,她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幻境的力量会反噬她的魂魄,但赤曦相信,更让她痛苦的,一定是眼前的一牵
最令人痛苦的,往往是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也知道那个女人是想要用我来做一个陷阱,困住你们前进的脚步,我都知道,可是我不能拒绝。”
“贞娘!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赤曦希望她能早些明白这一点,这样至少她还能活着走出这个幻境,不至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凄惨下场。
但贞娘仍是摇头。
“赤曦姑娘,你也有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人,难道你不明白吗?如果有那样一个梦境,你不愿深陷下去吗?”
赤曦知道,她的是幽。
她一直是条很聪明的白蛇,否则她也不会离开梵蓁了。
赤曦看了一眼旁边仿佛置身事外的陆尘心。
“不会,梦就只是梦罢了,迟早会醒的。”
“你撒谎!”贞娘红了眼,她身上的情绪分不出是愤怒还是悲伤,“锁妖塔破的时候,你执意留在云壑之中,难道不是任由自己沉入一个不真实的梦境里吗?”
赤曦哑口无言,这么的话,她的确理亏。
毕竟当初她确实因为幽留在了云壑里。
“贞娘姑娘,并非是这样的。”一直不话的陆尘心突然开口,另两人下意识同时看过去,“神幽对赤曦来很重要,如兄如父,亦师亦友,她留在云壑,并非如你所想,是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梦之中,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她并没有借由过去逃避痛苦,相反的是,她勇敢地拥抱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