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萧瑟,罗织轻轻挑起浮都的下巴,娇俏地轻笑:“又过了一千年,你为什么还不老?”
“记得还要照顾你,所以,我不能老。”浮都低下头,在罗织的额头印下轻轻一吻,道:“感谢天,你还记得我。”
“刻在骨头上的东西,怎么可以忘。”罗织偎在浮都的胸前,轻轻地叹息一声。心中的安宁,却被浮都的一句话一锤砸碎:“魔皇,要和你哥哥开战了。”
感觉到怀中人身体一点点的僵硬,浮都突然莫名地一阵害怕,圈住罗织的手臂,不由得紧了紧。
“我们走好不好?”罗织抬头,凝望着浮都的眼睛,乞求道。浮都飘忽的眼神游离到夜的远方,他淡淡说道:“魔皇有恩于我,我不能背叛他。”
罗织突然一把推开浮都,瞬间红了眼圈:“我哥也有恩于你,你为什么不报?”
“呵。”浮都冷笑一声,讥讽地望着罗织,反问罗织道:“敢问神王他有何恩于我?”
“他把你从妖跃级提至神位,难道不是恩典吗?你知道有多少妖修炼千年万年也……”
“够了!”浮都愤怒地咆哮道:“从我出生起,他便派出神界兵将追我杀我,说我是妖虎魔虎。是我愿意臣服他,他才有幸提我为神格!否则,以我的力量,何须他那些虚官假位来扬我威名!”
“浮都你!”罗织一巴掌甩在浮都的脸上,突然感到满心的无力与悲哀:“千年之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是!我不是这样!”浮都恶狠狠地指着天,面目狰狞可怖:“正是因为我不是这样,才被那群无道天神欺压得永无出头之日!正因为我不是这样,他们才盛气凌人将你从我身边夺走!正因为我不是这样,我们才整整一千年不能相见!”
看着浮都扭曲的面孔,罗织的心突然软了下来,她走上前轻轻拉住浮都的手,轻声哀求道:“浮都,没有你,魔皇不敢如此猖狂,你不要管这件事好不好?”
浮都反抓住罗织的手,道:“神王他为什么要分开我们?就因为我是妖虎魔虎。我就是要他看,我浮都一点不比那个剑辰差!”
浮都“咯吱咯吱”地咬着牙,眼眶内,一片腥红弥散。罗织惊惧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浮都却狠抓住不放,罗织颤抖着:“浮都,你疯了。”
敏锐地感觉到身后利风疾至,浮都单手握着罗织,另一只手旋而回挡,“铿镪”一声,剑辰被逼退三步。罗织心头一惊:“龙、剑辰!?”
剑辰温柔地望着烟罗,一双充满怜爱的眸子仿佛能滴出水来。剑辰笑道:“你记起来了?”剑辰望着罗织被浮都握得满是红痕的手腕,眉心微皱:“你放开她。”
“我为什么要放。”浮都冷笑:“她是你妹妹吗?你凭什么来管?”
对于浮都的冷嘲热讽,剑辰淡淡地回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黑色的焰从浮都的脚下丛丛生起,像被风吹得凌乱的黑纱,把浮都紧紧裹住,神秘的符号,在浮都的额前惹隐若现,如同地狱大门上古老的刻纹。
浮都放开罗织,缓步朝剑辰走来,道:“千年之前她不会嫁你,千年之后,她同样不会嫁你,她心中深爱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只有我浮都一个!”猝不及防间,浮都加快了速度,他纵跃而起,单掌朝剑辰劈去。
山谷间回荡着浮都冰冷的嘲笑:“我倒要看看,解决了你,洛君治还拿什么,来撑起他的神界!”
仓促间,剑辰召唤出烁冰琴席地而坐,双手向前一拨,琴弦间瞬间化出莫名的黑气。这散漫的黑气挣开琴弦的束缚幻化成无数黑色的小蛇,它们吐着火红的信子,扭动着黏滑的身体朝前游去,黑晶石般的眼睛,紧紧地锁着前面的浮都。
剑辰的指尖向前又一挑,琴弦发出流利清悦的声响,又一批黑蛇前赴后继不顾生死地向浮都游去。
浮都瞬间被一群黑色小蛇前后左右的拥堵住,他左劈右砍,却怎么也杀不尽这黑色小蛇。黑色小蛇自剑辰的琴音中狂涌而出,如同一波波黑浪,以排山倒海之势铺天盖地地压向浮都。
罗织预感不妙,即刻席地而坐,她召唤出自己的琴。一首清丽的曲子从她的指尖倾泻而出,舒缓轻快,犹如天籁,又在骤然间喷发出磅礴之势。一头银色巨蟒从罗织的琴弦中豁然蹿出,在半空中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天宇发出滔天的啸叫,响彻云霄。尖利的牙齿在炽热鲜红的口腔里森然可怖。
银蟒肥硕粗壮的身体横拦在黑色群蛇前,几条黑蛇在冲撞上它的身体的一瞬间散成一缕缕黑雾。银蟒绕着群蛇盘起身体,收缩肌肉,拉动蛇尾,将所有的黑蛇缠在腹部,略一用力,一束束黑雾瞬间在空气中散于无形。
黑蛇们忽然聚集起来,融合。
黑色小蛇在银蟒盘起的蛇身中心迅速融合成一条黑色巨蟒,从银蟒的蛇身中挣脱出身体直冲向长空,双蟒又厚又硬的鳞甲逆向摩擦,迸溅出激烈的火花。
乐音铿锵有力,有如生死对决,双蟒腾空纠缠,难分胜负,可是突然之间,激烈的琴音角逐竟变成了一个人单一的奏鸣。黑蟒厚实的身体化成丛丛黑雾疯涌回琴体。一声虎啸骤然吼出,震耳欲聋。
罗织的琴音戛然而止,还在空中游动的银蟒重重地砸向地面,“噗”地带动起漫天土尘。
一只面目狰狞的斑斓大虎扑在剑辰的身上,双眼猩红,满身阴戾之气。罗织疯了一般地扑上去抱住浮都,浮都早已失去理智,挥掌朝罗织扫过。剑辰情急,硬生生从浮都的掌下扯出身体,横拦在罗织身前,刹那被浮都一掌挥出数米之远,伏地吐血不止。
猛虎纵步又扑将上来,罗织哭喊着护在剑辰的身前。浮都渐渐放慢了脚步,又幻化回人形。腥红自眼中散开,周身的暴戾之气也随之散去。
望着罗织,浮都神色悲戚:“你救他。”倏忽,又突然仰天大笑,笑声惨烈,像被人伤到了最痛的地方。笑声未落,人影已消失不见。
罗织怔怔地望着浮都消失的地方,颓然跌坐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千年之前的你不是这样的啊……
“咳。”剑辰捂着胸口,又不自控地喷出一口鲜血,罗织忙回过身,剑辰凄凄然地笑着,从怀中摸出一方罗帕并一纸书。118xiashu118xs
“还记得这方帕子吗?烟罗。”剑辰抹了一把唇角,苦涩地笑着:“如果没有它,我就不会认得你了。”说罢,他把那帕子和纸书一并交给罗织,顾作不在意地说道:“现在,我把它还给你,还有……我们的婚书。”
罗织蓦地怔住,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剑辰递来的两样物品。打开自己和剑辰的婚书,一行行地看下去。剑辰撑着自己的长剑晃悠悠地站起来,既然给不了你想要的爱情,就还给你想要的自由。剑辰凄然道:“烟罗,你自由了。”
罗织仰起头,望着满目疲惫的剑辰,突然间泪流满面。剑辰笑得苍凉:“你放心,任何招式对浮都都只能用一次。神魔大战,我伤不了浮都的。倒是你。”泪水从剑辰的眼眶里滑落下来:“如果有一天我们敌对,如果有一天我死掉,烟罗,你会不会记得我,哪怕一点点的好?”
不愿让罗织看到自己满面泪痕的模样,剑辰转过身,步履维艰地朝远处走去。
完满的圆月下,一条倾斜落寞的孤影,被月的银线越拖越长。长风呜咽里,是烟罗锥心刺骨的号啕大哭。
天上的云层密匝匝地压下来,在地面的黄沙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随云层压下的,同时还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黄沙上,正是神魔两界大军的对阵。
剑辰身披银色软甲,面罩银色面具,骑一青面兽遥领于神界军前。对面,是骑着黑色魔兽,披着黑色斗篷的浮都。浮都身侧,是骑着魔兽的烟罗。她依旧是一袭红衣,却脸色木然,双目空洞。
望着对面的烟罗,剑辰掩在银色面具下的脸看不真切。
静默的对峙中,浮都的手臂高高举起,猛然一挥,倾刻间,魔军像涨潮一般涌向对面的神兵,神兵亦挥起剑戈严正以待,只听闻战场上喊声一片、杀声滔天。
无数利箭随着浮都的手势毫不留情地射了出去,目的明确,疾如利闪,直击它们所瞄准的对象。
霎时间,弓弦阵阵,羽箭破空,沙场上惨呼连连、哀嚎一片,尖锐的啸叫声不绝于耳。
烟罗的耳边是弓弦拉伸到极致的吱呀,她淡漠地看着士兵们手中的第二支箭、第三支箭同第一支箭那样射出去,在半空中交织成一片密麻麻的箭雨。
冷光闪烁的金属箭头扎进烟罗茫然困惑的瞳仁,她扭过头,并没有看清楚身边的人是谁,她问道:“这些人为什么应该死?”神魔之间的战争,究竟成全了谁?
只听见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答道:“因为他们选择了魔道。”
烟罗震惊地回过头,但见那个眉目依旧的男子就在她的身边,烟罗颤抖着呼唤道:“哥哥?”
洛君治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他定定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战场,这个血流成河的战场。烟罗道:“哥哥。”
洛君治回过头,他微笑着注视着烟罗,道:“你忘了,你已不再是神界的公主,不再是我的妹妹了。你是魔界将军浮都的夫人,为什么还要叫我哥哥?”
“不!”烟罗大声叫道:“不!”
浮都用尽全力排开阻在身前的神兵,将宛若迷失了神智的烟罗抓来护在身前,道:“烟罗?你怎么了?”
“我、我看到哥哥了,是我哥哥来了么?”对烟罗心不在焉的疑问,浮都不置可否。他足下发力,腾跃至高空。见状,剑辰亦轻跃而起,足尖在青面兽脊背轻轻一点,借力朝浮都攻去,与浮都交战于高空。
随着剑辰与浮都你死我活的厮杀,巨大的沙旋激猛地卷向高空。狂风黄沙夹杂着或死或伤的人的痛苦尖叫,猖獗如同地狱里的群魔乱舞。
沙旋卷过的地方,黄沙被一层层掀起,在整个战场中扬洒得恣意而嚣张。无数正在扭斗中的神兵魔卒被巨旋卷入,刹那间被撕成碎片,没了踪影。
观望着这断臂残肢横飞的战场,命运阴沉沉地低笑。他的掌心对准旋动的气流,五指微微弯曲,像握着一个圆盘一样猛地转动动。顷刻间,乱沙横飞,天旋地转,沙旋被整个地翻转过来,仿佛末世降临一般声势浩大。
长剑碰撞,火星激射,死战中,剑辰渐落下风。浮都冷冷一笑,双手握剑高举于空,对准剑辰的面门直劈下来。剑辰仓促躲闪,银色面具被浮都一剑划裂,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赫然出现在剑辰的脸上。
剑辰急退三步,提剑再次攻上。
烟罗翻身从魔兽背上爬下,如同凡世笨拙的小孩。她面无表情地走在变幻莫测的战场之中,无人阻挡。在魔界,她是浮都的将军夫人,在神界,她是神王的妹妹,谁也不敢拿她怎样。
烟罗直走到沙旋的下面,飓风猖獗地撕扯起她的长发。她弯下腰,捡起剑辰掉落在地面的半片银色面具。仰面,看见浮都和剑辰同时将剑刺入彼此的心脏。
飓风骤停。
风云际会的战场,是埋骨的地方,是散魂的地方。然而骨会枯,魂会消,战场却永远也不会消失。只要有对立,战争就永无休止。
逆着风,烟罗缓步走在尸骨横陈的神魔战场。俯身,抓起一把黄沙,抬手扬在风里。
望着被自己扬起的沙尘遮住的天空,罗织轻轻地笑了:“哥哥,你错了,虎妖不是灾难,我才是灾难。”
黄沙漫天,一望无边。
当红玉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一个黑暗的环境中,她感觉自己的眼睛湿润得仿佛在水里泡过一样,刚刚的梦境那么真实,就好像她曾亲眼看到过那些事情的发生一般。
“你醒了?”耳边传来阿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