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1AM
“我们可以尝试用一条经导管的路径,”一个男生说道,“单独修复每个孔。”
“左上角,她的心脏太小了,就像核桃一样,承受不住导管在里面移动。”陈易度毫不留情的反驳了。
“用大的补片支撑着,就应该能补到了。”另一个女孩应声,就是先前看曲顺病历时答题的女生。
“还能阻碍传导导致的心律失常。”陈易度这次没有反对,“这个办法,也不是没有先例,在威利亚医院就有那么一单,谁能告诉我最后怎样了?”
“婴儿一个星期后死了。”怀朔道,“缝合线不牢固,心壁破裂。”
“对,婴幼儿的成长幅度比青少年和成年都要快很多,我们不可能用过紧的缝合线牵制住心脏的成长,但是,留有余地又不能保证心脏的正常运转,继续找。”
10:20AM
“蓝色警号!NICU BED 2!”(注:al inte,新生儿重症监护病房)
广播不适时宜的响起,所有人都马上放下手上的资料,风一般的赶往监护病房。
“血氧饱和度下降,中心静脉压升高。”今天看护的是穆珊,她看见一群人赶来,狂跳的心才稍稍缓和些,“以及肺动脉带衰竭。”
“多巴胺加八,给她戴上面罩。”陈易度几乎是不假思索就下了指令。后面观摩的医学生们大多在忙着抄笔记,很少有人把目光注意在现场的医护们。
“给她加上心脏全力支持吧。”穆珊问道,陈易度点头,随后又匆匆忙忙离开病房。
“走吧,你们今天会上到很重要的一课。”
10:28AM
同学们带着或羡慕或惊诧的表情看完陈易度如何一边阐述病情的严重性,一边安慰患儿家人后,都赶紧回去查找相关资料了。陈易度看着健步如飞的学生们,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弯了弯。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
“喂喂?是曲医生啊?你也听说了那个新生儿的情况?有什么建议?”陈易度对曲顺不是很熟,但是这个时候打来的话,绝不仅仅是八卦那么简单,“使用肠溶术修复肠子突出?”
“然后你或者谁来切除多余的炎症组织,肠道闭锁的部分,剩下的应该足够放回去。”曲顺的声音还是有点哑,看来伤没全好,“这种事情,多耽误一分钟,小孩就多一分危险。陈主任,当断则断。”
“谢了。”陈易度挂了电话,三步化作两步走进会议室,看了看都在埋头苦干的学生们。他直接说出了曲顺的意见,等待大家的反馈。众人一听是曲医生的建议,都纷纷附和。开玩笑,夜班本来设立了值班主任一位,这几年,不是刘梅就是曲顺。虽然曲顺的位子还是叫主治医生,但是地位已经和其他医生形成了高下对比。大家稍稍留神,还是能打听到这些消息的。要不然,这阵子刘梅怎么值了这么多夜班?论能力和资历,陈易度也可以,但是人家要带实习生,实在是分身乏术。
“我还是觉得,切开心室比较好。”怀朔的话却是和主流意见相反,“至于缝合线的问题,我们可以考虑用水平空气垫缝合。”(注:水平空气垫缝合,horizontal mattress suture,可以使血管外翻,从而保持内膜的光滑,减少血栓形成的概率,但可能引起明显的血管缩窄)
“嗯.......”陈易度沉吟道,“这是可以承受住心脏对缝合线造成的压力,不过附近组织会造成动脉瘤的风险。”
“如果我们穿过心房,就不用担心缝合线的问题了。”怀朔继续道,但是被人打断了。
“孩子的心脏太小了,根本没有位置给我们修补!”左上角反驳。
“不需要。”怀瑾鄙夷道,“做个塞子就好了,就像PTFE disc那样。”(PTFE disc:聚四氟乙烯。俗称塑料王,这种材料的产品一般统称作“不粘涂层”/“易洁镬物料”)
“就像浴缸里的塞子。”又是先前提议的女生。
“没错,孩子心脏左侧的高压,可以让圆盘紧紧贴住心房,那样就连缝合也省下了。”怀瑾侃侃而谈,大家纷纷交耳赞同,这个看似寻常的法子,怎么自己就想不到呢?
“可是,”陈易度的话让大家的心猛地一坠,“这只是对付心脏的法子,她腹部的问题还是不能解决。这样下去,我们只能告诉她的父母,我们无能为力。”
怀朔跌坐下来,额头冷汗直冒。
“找个人,和我一起和她的父母说明情况吧。”陈易度的声音听不出悲喜,“怀朔,你来。”
其他人松了一口气。但也有些羡慕怀朔,是被陈老师另眼相看了。
“我......”
“怎么,刚才还那么自信。现在就怂了?”陈易度笑着敲敲桌子,“其他人就别去了,留在这里复习我给你们的病历。一会儿抽签出来报告,人人都有,永不落空。”
“嗷~~”会议室里瞬间哀声遍野。
10:56AM
“伤员送到!”陈凯顶着徐徐升起的大太阳,和赵罕把一张轮床又推了进来,“他从工地的楼梯上掉下来,手里拿着射钉枪。”
“头部CT!”郑艾宁刚好在附近写病历,闻言直接赶过来,“有没有其他伤处?”
“没有,一个创可贴就好了。”工人轻松的摆摆手,“老板就是胆子小。”
跟随救护队伍进来的另一个西装男子并没有搭话,只是神情有些紧张。
“有感到无力吗?”郑艾宁问。
“没有。”
“听我的,一,二,三!”郑艾宁和救护员们合拍的把病人从轮床抬到了急救床。与此同时,护士已经把移动CT推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看似一切正常。
“好了,现在你就需要创可贴了。”郑艾宁戴上手套,直接拿钳子把脑门上的那颗钉子拔了出来。
“早知道这样,就不用送到这里来了。”老板有些懊悔。
“你不是付钱用我们的设备,你是付钱给一批专业人士,告诉你伤者没有危险。”郑艾宁扭头,他最见不得那些误解医生护士的人。虽说行行都有本难念的经,可这不是你平白矮化或者污蔑另一个行业的理由。
“诶,不好了!”护士看着血压计,“血压急速下降!”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额.......”伤者还没说出个所以然,就晕过去了。
“应该还有别的伤。”郑艾宁道,“将他转身。”
救护员早就走了,伤员又挺重的,老板也亲自来帮忙翻身。人们这才发现,原来他肋间也有一处刺伤。
“腹部也有钉子,必须马上手术。”郑艾宁推着床就走了,留下老板一个人风中凌乱。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老板有点失魂。
11:33AM
新生儿的家人回家拿衣物去了,半个小时才回来。怀朔简单扼要的介绍了一下心脏的修复手术,基本上就是他们讨论的方案。
“这个方案呢,相信我学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陈易度道,“二位有什么问题。”
“那,什么时候能进行手术?”孩子的母亲着急道。
“但这只是部分情况,”陈易度话锋一转,“还有她腹部的肠子凸出,这个修复术难度更高。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成功的几率是多少?”母亲有些着急,这医生说一半藏一半算怎么回事?
“不足10%。”怀朔脱口而出,他不忍心看见两个家长在那边煎熬,经历大起大落的反差。如果没有希望,只说就是,何必给他们虚假的幻想呢?
“什么?”母亲慌了,她握住怀朔的肩膀,“怎么会?怎么会呢?”
“请您冷静一点,”陈易度把怀朔拉到身后,“我知道这个事情您很难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不修复,或者修复失败,都会导致不可逆转的营养不良。在几个月内,她会慢慢的饿死。”
“能不能先修复肠道?”父亲还是比较冷静的,既然心脏手术有把握,先做肠道的,再徐徐图之。
“心脏修复成功前,我们不可能知道肠道能否进行修复,能否修复成功。”陈易度一句话打破他的幻想。
“做,一定要做。”母亲还是有些激动,“她可是我们的女儿啊!”
“万一失败了呢?”父亲忧心忡忡,“与其让她遭受痛苦,还不如让她安安静静的过这几个月。”
“阿东,你要放弃她?她可是我们的宝贝啊!你狠得下心吗??”
然后就演变成双方的对峙,陈易度也是费了一番力气才能保住怀朔,顺利脱身。
11:10AM
“钉子完全刺破了肾脏。”
“肾门也破裂了,拿持针器穿4-0线。”郑艾宁道,肾血管因为钉子的关系,依然除了裂口,正一点点的往外流血。
“没用,夹住肾血管吧。”郑艾宁试了一下,不能马上将钉子取出。肾血管流血造成手术视野一片混沌,全都是红色的,根本分不清哪是哪,怎么做?
“是要移除整个肾吗?”护士问了一句。
“没错,没办法了。”郑艾宁把钳子伸出来,“把另外一个肾脏露出来,保证它是完整的。”
“肾上腺的位置太低了,找不到肾脏的。”担任助手的卓自新道。
“难道是在右边吗?”郑艾宁又看了看手术视野,受损的是左肾,不应该啊。
“不,可能是单侧肾脏发育不全。”
郑艾宁被这个推论惊了,马上进行详细检查。不检查还好,一检查吓一跳,工人居然只有一个肾!那要是切了,就直接要命了啊。即使不要命,也要等移植。长期的透析,无尽的等待,真的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11:23AM
“陈主任,现在孩子的父母各执己见。按照医院的条例,这只能有院方做出选择。当然,主治医生,也就是你,你的意见至关重要。”令狐城道。
“院长,我想让学生们讨论一下这个案例。院方其他人有什么意见,让他们直接找我就行。”
“没问题。”
这个消息传了回去,大家都炸锅了。纷纷各抒己见,有说风险系数太高劝说放弃的,有说医者应该尽全力救治的。只有怀朔静静坐在一旁,不发一言。
“好了好了。你们先做报告吧。至于这个,当成今晚的功课,晚上八点前给我你的看法。email就好。”陈易度三言两语平息了刚刚热烈起来的讨论,大家还是一片哀嚎、该渡劫的,还是躲不过啊。
12:31PM
“匹配吗?”老板紧张的看着郑艾宁,他手里正攥着肾脏的匹配报告。
“是的。”郑艾宁道,谁能想到那个工人竟然是建筑公司的总经理,而那个男子,就是他的哥哥,兼董事长呢?
二十分钟后,手术开始。
“5-0普理灵线。”郑艾宁接过钳子和线,“把肾脏放进盆骨里。”
卓自新拿着抽吸管,小心翼翼的抽走流出的血,尽量营造一个清晰的手术视野。在众多医护的努力下,一场相对顺利的肾移植手术顺利结束。
04:43PM
陈易度刚刚走出医院,就在附近的咖啡馆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信步过去,朝那人打了招呼。
“陈叔叔,您下班了。”
“怎么不回家?”陈易度话刚出口,就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我,我在外面和别人租房子住。”怀朔尴尬的笑了笑,“早上出的匆忙,忘了带钥匙。舍友还没下课,就等等吧。”
“这里不安静,到我家吧。”陈易度说,“想做作业,也得找一个能静心的地方。”
怀朔心里暗道,不都是你的作业吗,在哪里做都一样。
“乖,不要吐槽。”陈易度摸摸他的头毛,直接把人从位置上薅起来,走向他的奥迪A6L。
“那个新生儿,你怎么看。”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堵塞,陈易度索性找话题闲聊。
“我只觉得,她很可怜。”怀朔道,“她还不会说话,自己的生死就交到了一群陌生人手里。不过也好,万一真这么去了,也不用看这个龌龊的世界。”
“你还在埋怨,当初我和凌师兄的那个决定。”陈易度叹气,“这么多年了,如果当年不是这个决定,你也不会有今天。”
“那我宁可没有今天。”怀朔望向窗外,“内斗,倾轧,猜疑。我已经受够了。父亲在的时候,我不受待见。只有七叔可怜我,肯让列叔叔关照我。父亲死了,我就是那些所谓亲戚手中,和七叔抗衡的工具。我不读商,那些人以为我胸无大志,离我而去。七叔虽然疼我,还是希望我能从商,帮他儿子们铺平道路。这个家的每个人,都在算计我!陈叔,我真的羡慕你,可以做自己的选择。事业家庭两不误。”
“傻孩子。”陈易度听着心酸,“你离家,读医,改名。你叔叔不是没拦着吗?好好读,好好做一个医生,他迟早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