蜈蚣恢复清明的同时,即刻收回卷曲的身体,低头做出奇怪的动作。
它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那属于神族后裔的血脉,正在剧烈燃烧。身体上每一寸坚硬的外壳,都传来“噼啪”声。
甚至脑袋上那个象征神族后裔的印记,也在迅速变化着。
它在蜕变,血脉也变得愈发纯净。而在它腹部,两颗千缘果正散发着相同的光。
只是发生在蜈蚣身上的一切,妱儿都不在意。
刚才那句回想在耳边的低语,竟让她感觉到了温暖,心底生出无数疑问。
他,是谁?为何在他身上会有一丝师傅气息?
他,认识我?为何我会觉得,他等了我很久很久?
他的声音听上去为何如此憔悴?
他的背影怎么会那般落寞?
……
妱儿也仅仅只看了一眼,就仿佛这虚无界域早已经历千年万年。
正当妱儿愣神之际,天上那口遮蔽整个无香界的云棺突然不停翻涌,就像吐烟圈似地吐出一朵朵棉云。
每一朵云都有自己的意识,从天上一直铺到妱儿脚下。
细看之下,云朵衔接的缝隙中,尽是晶莹如水的台阶。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种来自天上的邀约,而被邀约的人,正是妱儿。
妱儿看了一眼仍旧匍匐在侧的蜈蚣,不假思索地踩在脚下的白云之上。
“我走啦!吃了我的千缘果,可是要还的哦!”
说完转身,脚下的云竟然随着妱儿的心思在动,还未眨眼就已经离地千丈。
再看地上的蜈蚣,已如蚯蚓一样渺小,很快便彻底看不见了。
妱儿哪里知道,蜈蚣之所以不敢动,那是血脉使然。
……
穿过一片云,还是一片云。
从小见惯了蜃楼的妱儿,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会有在云层里穿梭的这一天。
而眼前这些云,和妱儿以往所见的都不同。
明明周围都是云,却犹如畅游在清澈的水里,能看到下方林立的棺椁。伸手之时,却又能感受到一丝冰凉,像沾水的棉花从指缝里滑走。
可如果想要抬头看到“天”,放眼之处都是厚厚的云,像真正的棺盖一样充斥着压抑。
就这样,妱儿在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对于这“云中世界”,不过弹指之间。
很快,妱儿便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
只见在妱儿正前方很远的地方,一根足以让万人环抱的根须,从上方一直扎入云层中。
根须旁,一张足有十丈大小的九色云床,正散发着耀眼的流光。
云床上躺着一个人,青丝长衫配玉带,面净如脂眉发白。
是他么?妱儿心里的声音犹在耳侧,清晰到她自己都能听到。仿佛在这“云棺”之中,没有什么可以成为心里的秘密。
就在妱儿为此感到惊讶时,看似极远的距离,眨眼已至。
此时妱儿距离云床,不过几步之遥。
每一个赊香人都能凭眼力辨别生死,妱儿自然也不例外。她只看一眼就已断定,眼前这个气质非凡的“青年”已经陨灭太久了。
那之前看到的身影是他么?
妱儿的心声仍然藏不住,像她亲口说出一样在四周回荡。
是他么?是他么?他么?
“没错,是我!”
还是那个憔悴的声音,只不过却是从妱儿身后传来。
当她回过头的一刹那,就看到一个跟云床上“青年”一模一样的人站在眼前。
还是青衫玉带脂面白发,妱儿只觉得是自己看错了,情不自禁地侧过身,目光在一静一动的“两个人”身上徘徊。
“你……他……”妱儿实在不知道如何形如自己看到的,说起话来坑坑巴巴。
气宇轩昂的青年莞尔一笑:“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只不过站在这里的是一缕神魂,躺在那里的才是本尊,对神族来说,没有太大分别。”
“神族?这么说你是这流放到这虚无界域的罪神之一?”妱儿无比惊诧,她之前还把青年当成这无香界的界主。
“罪神?不会是那只小爬虫说的吧!”青年似乎猜到了“罪神”一词的来源,假装气愤地冷哼一声。
“你们神族都这么高傲?看待任何种族都是不屑一顾。”妱儿由衷地发出叹息,有些不愿和神族扯上关系。
“我们?”
“对,你们!”
“难道你不是?”
“本姑娘虽然从小男扮女装,但我怎么可能是神族?就算本姑娘从小没爹没妈……”
妱儿说着说着,不免心中闪过一丝疑惑:难道自己真是神族遗孤?
旋即她又飞快地摇着头,完全否定了自己这个念头。
青年围着妱儿坐左转三圈,又转三圈,又凑到她跟前用鼻子嗅了嗅。
“奇怪……我明明在你身上闻到了神族的气息,可是一转眼又消失不见了!若不是因为你的出现,只怕我这残魂到消散都不会醒来……”
“这么说,你的确是那早已消亡的十八位罪神当中的一个!”
“你这姑娘,看上去斯斯文文,怎么说起话来如此歹毒。我跟他们不一样,更不是什么罪神……尽管很多事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记得自己在等一个人……一个人……”
“你不是神族么?难道等的不应该是一个神?”
“……”
纵然妱儿心中有万般疑惑,此时在她面前的青年也答不出来。
本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族,因为虚无界域内的残酷规则,早已将太多东西遗忘。
青年不记得自己是谁,更不知道为何在此。他忘了在这里已经过去多久了,只记得自己是神族,在等一个人,或者是跟自己一样的神。
被妱儿这么一问,青年忽然间像痴呆的老人一样,嘴里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呓语。
“我在等一个人,在等一个人,在等一个人……这是我的使命,不对,是任务,不不不……”
转瞬之间,青年似乎被那个尘封起来的“答案”所困扰,显得神智有些不太清醒。
“你,还好吗?”妱儿不由自主地关切道。
青年这才抬头,目光如炬地盯着妱儿:“你是谁?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让圣主发现一定不会轻饶!”
“我……”
妱儿被青年前后不一的态度,搞的一头雾水:难道不是你请我来的?
眼见青年就要轰自己离开,妱儿这才回想起青年刚才提到过的“圣主”。
“就是圣主让我来的!”妱儿一咬牙,憋出了一个自己都不肯相信的谎话。
为了让这疯疯癫癫的青年信以为真,她甚至直接亮出了天香册。
翠绿色的天香册一出现,青年顿时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竟然哭了……
像犯错的孩子,像迷失的羔羊,也像离家太久的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