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境里的景象一刻未停,只不过妱儿由于太过震惊有些走神。
就在心境中的黑袍老者和身穿金色铠甲的香如故打的不可开交之际,妱儿也陷入沉思。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出生在月门。而且从心境中那座府邸的规模来看,属于名门望族无疑。
妱儿对月门一无所知,仅有的认知也还停留在师傅孟璇玑教导她的一句话上:月门,很神秘,比香门还要神秘。
因此,妱儿并不知道自己生于花府,更不知道自己其实应该姓“花”。
若以妱儿的聪明才智,大概只需要一个呼吸就能瞬间联想到一个人,一个她实在有些不喜欢的人:花府大小姐花浓。
但同时,妱儿对于微胖女人抱走的另一个婴儿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甚至妱儿的心里有些莫名喜悦,她在想对方知不知道还有自己这个“姐姐”或“妹妹”。
这还是二十年来,妱儿头一回感受到师傅师兄以外的情愫。
妱儿心想:也许有个血脉相连的家人,也不错。
就在这个时候,妱儿的心境忽然出现变化,眼前的一切不再是她所熟悉的人间,而是回到了之前出现的月门。
黑袍老者似乎不再是主角,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些憔悴的男人。
……
同一座府邸再度呈现在妱儿的心境之中。
那是一座位于府内最高处的大殿。
淡淡的月光透过一扇扇门窗,使得空旷的大殿内一切都看得十分真切。
十二根顶梁柱上分别雕刻着月升月落的十二种形态。正中间是一个圆形的水池,池水随月升而出,随月落而息。
月池前站着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正双目无神地盯着他手心里的一株草。
很显然,这株草并非月门之物。
尤其是嫩绿的草叶之间,还有一朵淡紫色的花骨朵,隐隐有盛开的趋势。
男人看了看殿外只有月光的夜空,脸上的肌肉十分不自然地抽搐两下,使得他那憔悴的面容,看上去有些狰狞。
“今夜……不是满月。”
男人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几分柔和,隐隐带着几分自责。
当男人低头再看月池时,一只手小心地捧着那株草,另一只手从月池中拘起池水,尽量轻轻地浇在花骨朵上。
妱儿耐心地注视着自己心境里的变化,却不知道男人正是二十年前突然发狂入魔的花府府君花有泪。
更加不知道,花有泪就是她再世为人之后的亲生父亲。
心境里的花有泪将这株花草放在鼻子跟前,病态地深吸一口气。
没有花香,没有草味,就连草叶上飘出的一丝丝灵韵,也完全没有任何味道。
“你知不知道,这二十年来我都活在深深的内疚中……”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损失万年修为,境界跌落至此。”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本可以在很久以前就成为仙门三十六位仙子之一。”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沦落到仙门不能回,咱们的孩子不相认……”
“你知道吗?每逢满月,都是我最难熬的时候。月族因月而生,最喜相思,最怕孤独……而你又是唯一能在月门中盛开的绛珠仙草,怎能不让我魂牵梦绕?”
“月族和仙族,从来没有通婚之人,你我是第一对……或许正是因为你我属于异族,才会惨遭天谴。月族一生只生一胎,所以当我得知你一胎双胞时,我是那么高兴……”
“原谅我……时至今日我不但没能治好你的伤,就连我们的孩子也没有找到。”
“我这个做父亲的,甚至都还不知道孩子应该叫什么……我知道你偷偷绣了两方手帕,就连他们的尿布也准备了双份。”
“你说男孩子就该知花情浓,取名花浓,女孩子要像你一样敢爱敢恨,就叫花妱……”
“只可惜,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个被你送走的孩子是男是女,过得好不好。”
“妱儿,你会原谅我么?应该,很难吧……”
花有泪眼眶有些湿润,似乎这个曾经无比坚强的男人,此刻也正在被内心复杂的情绪击败。
他口中的“妱儿”,并不是远在虚无界域正在酣睡的妱儿,而是花府三夫人的名字,眼下趟在他手里的这株绛珠仙草。
一时间,妱儿似乎透过心境,看到了花有泪年轻闯荡仙门时,遇见她的情景……
这时,一个让妱儿听上去有些熟悉的声音回荡在心境里。
“君父!月伯伯已经带人去了无香界,那无香界主为了一个赊香人,不惜杀了我花府十几名族人,还望君父主持公道!”
就看到花有泪一阵叹息,许久之后才抬头望着殿门外。
“再上前些,细说与我……”
“是。”
随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一袭蓝裙的花浓终于出现在妱儿的心境里。
怎么是她?
就看到花浓化作一道蓝月光,转身已落在府君殿外。
从花浓的眼神中,妱儿看出了渴望。那是一种对父爱的渴望。
可惜花浓满心期待等待许久,花有泪仍然低头盯着手里那株仙草。
“君父我带回了赊香人的消息……嗯不,是那个赊香人知道当年月奴的下落,就在人间玉皇城……”
“哦。看来你此行,倒也收获不小……无香界主没有说错,杀我几个花府侍从,我倒也没办法兴师问罪。只要我们的交易能够正常进行,偶尔有些摩擦也无伤大雅。”
“难道君父对当年的事一点也不感兴趣?那赊香人见过月奴,就说明她肯定还活着,只要找到她,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真相大白?什么样的真相才是真相?你就是我花有泪唯一的女儿,这是月族必须认清的事实,还需要什么真相?”
“二十年来花浓从未见过自己母亲……她到底去了哪里?母亲的月奴为何会带着一个婴儿离开月门,这么多年杳无音信?还有,君父当年又为何会突然入魔,多年来整日抱着一根烂草……”
啪
花有泪情不自禁地打了花浓一巴掌,颤巍巍地收回手。
妱儿透过心境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中年男人头一次冲动地打了花浓,也是这么多年来,头一回正视自己的女儿。
花有泪多年来静如止水的心,重新掀起波澜。
就看到花有泪轻轻抬了抬手,又迅速收了回去。他想要安慰花浓,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尽管他自己就站在花浓对面,但父女之间仿佛隔着二十年。
花浓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冷静一会儿之后才说道:“花浓,知错。”
……
心境之中,妱儿没有继续看下去。
其实当她看到中年男人出现在府邸的那一刻,已经大概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然而当花浓出现并说出那番话后,妱儿的心,彻底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