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她期待已久的绘画课，韩凛已经很久没有握笔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去创作。今天到了画室，韩凛整个人像活过来一样，在这里，她就真正成了自己的主人，很有成就感，韩凛画的入迷了，临近中午，同学们都离开了，只有她还在画着。

一阵敲门声将她拉回现实，抬头一看，高凡倚着门微笑着和她打招呼：“还不去吃饭？”

“你好。”韩凛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停下来，这是自那次高凡送她上学后，第二次见面。

高凡走进画室，阳光温柔的撒在他的身上，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淡淡的微笑，浅浅的酒窝，时间安静的走过，他就像从诗中走出来的一样，韩凛有一丝恍惚，这世上真有活的像诗一样的人。

高凡认真地欣赏韩凛的画，心中不禁暗叹道：“好画！”从技法上来看这幅画，干湿结合，浓淡相宜、水乳交融，色彩的张力呼之欲出；笔法细腻，局部细节处理的恰到好处。从情感上来看，一只小船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颠簸，随时都有被掀翻的危险，远处的冰山高耸巍峨。“千山飞鸟绝，万径人踪灭”，韩凛很孤独吧，她惶恐不安，就像那处在风暴中心的小船，颠沛流离、漂泊无依，这幅画无论是从意境、笔法、色彩等各个方面来看都是一副上乘之作。只是，太过于悲凉，一个20多岁的女孩子能体会到这种心境，不知道是艺术之幸，还是韩凛之悲。这幅画，让高凡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你很有天分。”高凡避重就轻，他不想戳破她的面具，她是个要强的人，不愿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要不然不会在画中还表达得这么隐秘。那种压抑的情感，是韩凛给自己灌得一杯苦酒，其中的滋味，她只想自己吞下，不愿别人参与。

“谢谢。”韩凛听到过无数次这种话，每个人见了她画的画总会忍不住夸几句，爸爸妈妈也为她的天分而自豪，费尽心血想要把她培养成才。说实话，她的艺术造诣比她爸爸的还要高，只不过，韩凛不在乎，什么艺术不艺术的，有什么用！

“一起去吃饭吧？”

“我——我还没画好，等画完了再去吃。”韩凛又撒谎了，她的脸立刻就红了。她不太习惯和别人一起吃饭，何况这还是位男生，又高又帅的男神，除了爸爸和林睿谦这个不得已的老板外，她还从来没有和哪个男生坐在一起吃过饭，她真的很内向，很害怕与人相处甚至深交。另外，她有带便当，学校的饭太贵了，根本不实惠，从家里自带便当，既经济又实惠，她总不能请高凡吃便当吧？

“那——我等你画完。”高凡没有戳破她的谎言，这丫头连谎都不会撒，她太害羞了！

“你先去吃吧。”韩凛继续推脱，她不会撒谎，找不出什么完美地理由，只能一个劲的要别人赶紧离开。

“那怎么行，我等你。”高凡一副不懂的样子，任凭韩凛怎么说，他就是不离开，韩凛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理由了，只能硬着头皮在画板上随便画了几笔，“走吧，我画完了，我们去吃饭。”

“好啊。”高凡起身朝门口走去，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不止一次看到韩凛吃便当，那便当是凉的，韩凛总是用热水把饭泡开，吃完饭再灌上几杯热水，这可是11月啊，她怎么受得了。有一次他看到她捂着胸口，握着拳头趴在桌子上，一副很难受的样子，这肯定是胃受不了了，怎么能不好好吃饭呢！

两个人来到学校附近的餐厅，自打点了菜后，韩凛就一直埋头吃饭，完全把高凡当成了空气。她不是不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可她确实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倒是高凡，只是微微笑笑，不愠不火，慢慢夹菜、慢慢喝汤，也不打扰韩凛吃饭，反正他本来的目的就是让韩凛能好好吃饭。

韩凛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午餐，此时高凡才喝了小半碗汤，一个女生吃饭吃的这么快，可以想象她吃的有多不雅了，想到这儿，韩凛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没办法，她习惯了，她总是会很快的吃完饭，有时饭刚刚出锅还很热她也能吞下，口腔都能烫掉一层皮，可是这样才可以挤出更多的时间学习，不过，这也导致了她的胃一直不好，吃饭太快不利于身体健康、吃太烫的食物会烫坏胃粘膜……这些韩凛都明白，可是，她的压力太大了，她太想改变自己的境遇了。

吃完饭，韩凛坐在那儿开始无聊的撕起餐巾纸，见她吃完，高凡也放下碗筷，不吃了。

“走吗？”韩凛拿起书包，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刚吃完，歇一歇。”

韩凛又开始撕餐巾纸，因为除了这件事，她实在不知道做什么了。

“你最喜欢的画家是谁啊？”高凡率先打破沉寂，在这样下去，他们恐怕会干坐到天黑。

“怀斯。”

“那个美国画家？”

“嗯，他的画很有感情。”韩凛的语气充满了崇拜、敬仰。小时候看到爸爸买的画册里有他的一幅画，画的名字她不记得了，不过，韩凛一看到那幅画就哭了，她被感动到了，纯粹、质朴的情感让她饱含同情和悲伤，那种情感的共鸣通过那幅画将她和艺术连在一起，韩凛永远忘不了那种感觉。

“浪漫主义诗人、现实主义画家。”

“这个概括真的很精辟。你也喜欢他？”韩凛好像找到了知音，这是她自吃饭以来，头一次说这么多话，眼睛发亮，嘴角露出浅浅的酒窝。

“嗯，他是我喜欢的画家之一。我很敬佩他，他影响了一代中国画家。”

“在大家都崇尚抽象画的时候，他依然坚持自己的画风，坚持描绘现实，那种特立独行，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他就是韩凛的榜样，是韩凛追求的目标，他就像是启明星，为韩凛指引方向。

“那你呢？你会不会坚持画画？”看得出，韩凛喜欢画画，不，是热爱，只不过，她的人生之路与爱好却大相径庭。

“我？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些突然，韩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略显犹豫，“可能——不会吧。”虽是微笑着，语气却是那么悲伤，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出这话。

“为什么，你很有天分。”

韩凛像是对高凡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有些颓丧，目光飘向了远方。“你知道，我爸爸是做什么的吗？他是美术系的高材生，他也很有天分，至少，见过他画的人都这么说。他骄傲、自负，充满浪漫的诗人情怀。可是，人能一辈子活在梦里吗？”韩凛轻轻哼了一声，这是个很奇怪的世界，优秀并不一定成功。那些给爸爸带来骄傲的画却没给爸爸带来衣食无忧，那双拿画笔的手养不了全家。更具讽刺意味的是，爸爸的工作几乎就是按模板绘图，画笔换成了刷子，换来了钱，我们全家吃饱了饭，我还能够上学，还有人称赞他刷涂料的功夫好！天赋，哼……”

看到这样的韩凛，高凡有些心疼，在这样一个原本应该无忧无虑生活的花样年华，她，原本是位千金大小姐，竟挣扎在生活的边缘。看尽命运的颠沛流离，高凡微微叹了一口气。

“可你父亲最爱的还是画画，不是吗？”

韩凛猛然抬头，目光正好触到高凡的眼睛，她有些疑惑，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想，他在这么穷困潦倒的时候，依然坚持让你学画，他发现了你的天赋，他也一直都在培养你的天赋，一方面为了你，另一方面，我想，也是希望你能完成他的梦想吧。”高凡好像看到了那样一位慈爱的父亲，是如何将这棵小苗悉心呵护，盼着她快快成长。“他一直都在，不管是狂风还是暴雨，无论是否会有更远的更未知的危险，他把画笔递给了你，他为你护航，只希望你能健康快乐的继续航行，一切都会过去，终究会风平浪静，雨过天晴……”

“他——看懂我的画了？”韩凛直直地看着高凡，喉咙涩涩的，竟说不出话来。一直以为没人会理解她，一直以为自己将会被黑暗湮没，万劫不复，没想到竟有人能看懂她的痛苦。

“你很棒，真的。”高凡微笑着看着她，带着期许和鼓励，“还有，水彩画中要‘留空’才会更加生动，更有表现力。”

韩凛被感动到了，一股暖流静静地流淌在心间，有人看的到她的努力，并赞赏她。她太需要肯定了！她当然明白高凡在说什么，自己这些天一直在不停的学习，上课学习、下课学习，吃饭学习、走路学习，甚至在睡梦中还是在学习，自己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她就不信比不过那些人，可是努力和收获并不成正比，她既委屈又无奈，这些天总在怀疑这是不是就是她的命。可是今天，高凡的一席话犹如黑暗中的一道光，在她最茫然无助的时候，让她重燃了希望。

“谢谢！”韩凛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千言万语，全都在这句谢谢中了。

“那就帮我个忙吧？”高凡拿出便签纸，写了一行字递给韩凛。

“哎？这是——”

“这是我妈画廊的地址，这里中午的时候缺人照看，你能不能去那里做兼职？”

“天哪，你妈妈是那位赫赫有名的画家？”

“嗯。”高凡的反应倒有些冷淡。

“真厉害！”韩凛的语气里满是崇拜，韩凛在博物馆看到过这位女画家的画，那时就想如果能一饱眼福看完她所有的作品那该多好，不过，她的画展很贵，韩凛根本就没有机会，这次能去她的画廊，真的好幸运呢！

韩凛的心情好起来，和高凡的一番聊天，让她逐渐放下戒心，她喜欢和这个人说话，她的话也渐渐变多了，“不过，你压力挺大的吧？有这么一位优秀的妈妈。”

别人都羡慕他有这样的一位妈妈，认为他背靠大树好乘凉，他的成绩都是靠他妈妈的名气得来的，靠着这么有名气的妈妈，过不多久，他也会出名，在他人眼里，他只是知名女画家的儿子，而不是独立的高凡。头一次，有个人问他“压力很大吧”，高凡，一时有些错愕。

韩凛感觉自己说错话了，她从不窥探别人的心事，可是这一次竟情不自禁的聊起来，还无意间揭了别人的伤疤，她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高凡瞬间就整理好情绪，依旧是一副微笑的样子，他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你同意去了？”

“嗯，谢谢。”这个工作既轻松又可以赚钱，更重要的是可以看到好多好多平常见不到的画，学到很多的东西，机会难得，怎么可以不去。再说，这个人送她来学校，这次又这么耐心地鼓励她，这番深聊，她在心里已经把高凡当朋友，所以，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可是，韩凛并不知道的是，高凡这么做，只是希望韩凛中午能吃上热饭，她既然舍不得在学校吃饭，那就给她找个能免费吃午饭的地方，而且，在画廊，中午人少，她还能好好休息一会儿。他想过很多方式想要帮助那孩子，可是，思前想后，觉得只有这个办法既能保护韩凛的自尊心，又能保护她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