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月明星稀,两道身影从屋顶上落下来,风一吹,两人的衣摆簌簌作响。
杨礼走在前头,王大金畏畏缩缩地走在后头。
杨侍卫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十分无语:“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走快一点?扭扭捏捏的像个小娘,徒惹人笑话。”
王大金身体一抖,抱紧自己,他可没忘记那天!这人凶狠的眼神,还有被拖着走的滋味,到现在屁股还隐隐作痛呢。
见他愈发瑟缩,杨侍卫无奈,放缓脚步等他跟上。
习武之人,走得再慢,都要比普通人快。
王大金指着前面破旧的绿坯瓦房,侧过头来说道,“大人,就是这里,当时那客人就在二楼等我。”
杨礼颔首,将腰间的小刀抽出来,藏入袖口,“你先进去,我跟在你后面,伺机行动。”
王大金头一点就要进去,杨礼按住他,苦口佛心地嘱咐:“记住,一切小心应答,莫要暴露我。”
王大金郑重地点头,一步一步踏上楼梯,临近腐烂边缘的楼梯随着他的脚步,一摇一晃,发出瘆人的“嘎吱嘎吱”声。
杨礼静静在原地站了一会,等王大金的身影没入黑暗,心里默数三下,脚往地上一踩,如燕过浮萍,腾空而起,轻巧地落在楼梯木板上,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若有练武行家在此,定会拍掌感叹:此子轻功着实了得。
杨礼单手扶墙,竖起耳朵。
“怎么空手来了,我要的东西呢?”
这客人内家功夫了得,开口用的假音,听起来空灵古怪,似男非男,似女非女。
杨侍卫皱眉,这人恐怕不好对付。但是这样一个高手,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动手,反而要借助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王大金?令人费解。
王大金与那客人隔了一道屏风,摸不准这人的态度,眼珠子一提溜,笑得无赖,“我将人头埋到了他处,想问客人,还能不能再加些赏银?毕竟苏小姐冠绝上京城,可是位不得了的人物,万两黄金,嘿嘿,在我看来还是少了点添头。”他边说,边猥琐地摩挲手指头。
屏风里头的客人听了这话迟迟不语,过了片刻,冷冷地哼一声。
突然,王大金眼前的屏风被一股大力拍散,露出里面的客人。他眼神狠厉,甩袖站起来,接着双脚点地,直直朝王大金飞来,速度很快,没等王大金反应过来,他的脖子已被这人捏在手中。
“上一个敢跟咱家谈条件的人,已经下了地狱。”
王大金瞪大双眼,咳嗽出声。眼前的客人,面敷粉,唇染红,说话尖声尖气,空着的手顺势翘起兰花指,一下一下戳在他脸上,嘴角挂着森冷笑意。
这神秘莫测的买凶客竟是个阉人。
阉人的手渐渐缩紧,王大金直翻白眼,他心脏猛烈跳动,双脚双手乱扑腾,直到快要窒息,才艰难地转开头,用尽全身力气大喊,“还不......快救我!”
杨礼立马踏空而来,手掌携着凌厉罡气直冲阉人面门,阉人哼笑一声,举起王大金挡在身前,杨礼瞳孔微缩,不得已紧急变换方向,罡气一扑,震得周遭的椅子桌子齐齐碎裂。
阉人趁机甩开王大金,身子凌空一闪,撞开窗户,溜之大吉。
杨礼暗道一声不好,手拍地撑起身体,跟着破窗而出。等他落到地上,打眼望去,哪还有那阉人的身影?
只余泠泠的风刮在脸上,带来一阵凉意,杨礼垂眸沉思。
上一次是阉人,这一次也是,那......
杨礼眼微眯,收回思绪,脚一踏飞回二楼,拎起昏迷王大金,几个闪身,消失在夜幕里。
陆渭然早候在府里,手背在后头。杨礼扔开王大金向他行礼,描绘今晚的情形。
“又是阉人?”陆渭然抚上额角,眸中泛起冷意。
“是。”
“可有记清那人模样?”
“嗯,属下还留意到那人鼻尖处有一道极深的的疤痕,连厚粉都遮盖不住。”
“好,着人绘好画像呈给我。”
“是。”
......
月色迷离,十里灯火齐燃,长乐街头的秦楼楚馆莺歌燕舞,乐声靡靡。
过不了几日,就是花魁大比,各大楼的老鸨花样百出:折价出售新人、头牌敬酒、贵人免钱等等,都是为了自家能拔得头筹。
只有现在哄得客人们高兴了,到时候才会只向咱们楼扔钱不是?
为了大比取胜,各家眼长在天花板上的头牌,舍下脸,笑盈盈地坐在各位恩客腿上,一一敬酒,遇上一些极好色恩客的咸猪手,也耐着性子受了。
苏清同样没能免俗,不过苏姑娘的待遇好多了,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抚琴唱曲,没人来打扰。
因为刘器举着刀站在一旁,不怀好意地客人一旦上前,他就拔刀出鞘,对着人呲牙,客人脸色微变,落荒而逃。几次三番下来,客人们知道忠勇侯府的厉害,也就不来了。
小秋在一旁咯咯直笑,凑到她家小姐耳边,窃窃私语,“这小乞儿当了护卫,愈发正气凛然,跟他家主子一个样。”
苏清笑着摇头,嗔怪地瞥她一眼,转头对着刘器,柔声道:“你站了这般久,想必渴了累了,先去喝杯水解解乏吧”
刘器摇头,“小人奉侯爷之命,寸步不得离。”
小秋对他吐舌头,“真是死脑筋。”
刘器挠挠头,无辜极了,“苏姑娘对我好,我知道的,我现在就是在对苏姑娘好,怎么能是死脑筋?”
苏清蓦地一愣,接着乐了,身旁的小秋对她家小姐一摊手,表示没辙。
心性至纯之人不懂玩笑话,却能把一颗真心掏给你,不求回报,甘之如饴,最是人间难寻。
小秋微微一笑,得刘器是小姐的福气,遇侯爷是小姐的应得,小姐她一个人过得太苦了,奴婢惟愿小姐此后常常开怀,事事顺心。
她在这里想得笑容满面,旁边却传来一阵喧哗。
三人齐齐抬头望去。
临春楼门口的两个仆役齐齐飞进来,摔落到人群,砸碎了桌子,桌面上的酒杯、果脯和点心四散,溅到周遭的恩客、妓子身上,于是一阵鸡飞狗跳。
苏清蹙眉,最近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底是谁在暗中捣鬼针对临春楼,还是说针对......
两个仆役捂着胸口狼狈地爬起来,门外三个黑衣的壮汉便哈哈大笑,跳将进来,手上挥舞大刀,眼睛上下打量堂内惊慌失措的众人,最后在苏清这里略停顿会儿,收回目光。
为首的大汉往前跨出一步,态度嚣张,扬声叫道:“今日的临春楼,哥仨包下了,无关人等速速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苏清垂下眸,双手按在琴弦上,静观其变。
堂内众人哗然,能来临春楼寻欢作乐的的都是上京城有头有脸的公子、老爷,平日哪个不是走哪就被奉承到哪?如今被这无名小卒出言挑衅,哪里能忍?
有脾气暴躁的客人直接上前对峙,“何方宵小如此放肆,可知在座的每一位都可当你们爷爷?”
那大汉听罢仰天长笑,下一刻,他沉下脸,手中大刀脱手而出,直冲刚刚出声的客人面门。
苏清一怔,飞快地朝刘器使了个眼色。刘器面色凝重地点头,足尖一踏,腾空而起。
四周妓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出声的客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两股战战,浑身冒冷汗。他想要迈腿躲避,却发现身体不听指挥,眼见大刀越来越近,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他是万万想不到眼前这厮,争辩不过,竟然直接动了杀念。
预料的死亡没有来临,倒是耳边传来“铮”地破空声,客人颤抖着睁开眼睛,那把大刀赫然钉在自己脚边,旁边躺着另一把弯刀。他一怔,抬眼望去,空中两道身影缠斗在一块,拳脚相加,一时难以分辨谁是谁。
苏清的心缓缓揪起,手勾在琴弦上,勒出了印子,生疼。眼下她顾不得这痛处,咬住牙关,全神贯注地盯着空中的战斗,心下不安,刘器学武时日尚浅,怕是难以应付。
果然,空中的刘器身体一滞,黑衣大汉觑准时机,用力挥出一掌,刘器闪躲不及,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狠狠坠到地上,发出“嘭”一声巨响。刘器嘴角流出一丝血,他费力地挣扎一番想要起来,没料触到伤口,眼睛一缩,生生疼晕过去。
苏清瞪大眼睛,急急站起来,朝那边跑去,“刘器!”
黑衣大汉飘然落地,一脚踏在刘器肚子上,狠狠蹍了蹍,得意地连连大笑,眼睛扫过众人,“还有谁?”
众人瑟缩起来,偌大欢场竟无一人出头。
苏清快至黑衣大汉身前时,旁边的何蓝蓝眼疾手快地拦住她,自己朝前一步,向那黑衣大汉走去,撑起笑脸,“三位爷来喝花酒,老奴哪有不欢迎的,可一包场,楼里姑娘这么多,三位爷恐怕吃不消啊。”
苏清嘴唇颤抖,眼睛微微酸涩。
黑衣大汉眯起眼,粗声粗气道:“你将人遣了就是,旁的不牢你费心。”
何蓝蓝为难地皱起眉头,“这......”
黑衣大汉身后的两个人突然出声:“大哥,这老娘们在故意拖延时间。”
黑衣大汉厉眼一瞪,挥掌聚气,对着何蓝蓝的天灵盖而来。苏清瞠目欲裂,骤然迸发出一股怪力,往前一扑,抱住何蓝蓝就地一滚。
黑衣大汉一掌挥空,不爽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贱人。”接着,抬脚踹来。
他脚还未落下,背后袭来凛冽的寒气,黑衣大汉心下悚然,蓦然回头,一把长剑疾驰而至,后头跟着一个眼含煞气的陆渭然。
他低喝:“本侯护着的人,你也敢动?!”